这回冯大夫吸取了宜珈爱插话的教训,简单利索的说了一句,“无碍,急怒攻心而已。”
宜珈正高速转动准备翻译的脑袋瓜瞬间熄火,算你狠!
江南地杰人灵,才子辈出,江南贡院历来是皇帝关注的重点地区。近来边关异动,国内人心不齐,科举三年一届,若能顺利选拔出些可造之材,既是于国有利,也是稳定人心之举。这不,老皇帝把孟闻谨都压上了,上一科探花乃圣人子孙,仕林中属清流一派,颇得考生信赖,咱不求有功,但求稳当妥帖。
可惜天高皇帝远,孟闻谨就像只被丢入狼窝的小绵羊,出了京城刚到江南不久,大小官员便打着接风的名头,行受贿之实。酒醉金迷,美人环膝,闻谨从小遵圣人教诲长大,虽知官场晦暗,却不晓竟糜烂如斯,尚未开考便已黑幕重重。
他坚守着心里的那杆标尺,决绝地不愿同流合污。钦差大人见他一身傲骨,叹息之余却也未多加责难,只是闻谨的职位一降再将,同是御旨钦赐,却沦落到场外巡游之责,连考场都进不去一步!不过是个移动的招牌,安抚人心获取举子信任而已。
每每见到朝气蓬勃的举子们眼含钦羡,目带敬佩的看着自己,闻谨就觉得心里一阵羞愧,他本该捍卫公平,本该将先祖的遗训发扬光大,如今却龟缩一隅,看着满目疮痍却无能为力,他愧对身上这个“孟”字!
三天的会试很快便结束了,孟闻谨本该随众考官一道封卷誊写,却生生让人排挤出来,连卷子都没能摸到一张,他苦笑着上了西子湖边的醉仙楼,要了壶烈酒,横倚在围栏上,望着那山山水水,执起酒杯一仰而尽,似是要一醉解千愁。
“这不是……孟大人么?孟大人您好,晚生杨靖宗,杭州人,仰慕您多时!”这是一个秀气的书生,头上包着布巾,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孟闻谨似是有些醉了,他使劲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迷迷糊糊的看了杨靖宗一眼,笑了笑,“我不过一无能之辈,有何值得仰慕的,嗬,你信错人了。”
杨靖宗不明所以,见偶像神色萎顿,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李太白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以一己之力,不借家族之势,脱颖而出高中探花,实乃吾辈敬仰之人,何来无能之说?!”
孟闻谨醉得眼神迷离,看着这无垠碧波与天际相连,漫天水色,他转过头来,目光直刺杨靖宗,“探花又如何?便是状元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小小一枚棋子!”
“凭真本事考中探花又怎样,若不是身上这个“孟”字,怕是我连翰林院都入不了,更不用说平步青云做这所谓的钦差!”闻谨笑得讽刺,寒门士子想要拜官封相,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若不是他会投胎,上有祖父护航,下有谢家保驾,不然只怕耗尽一生心血都不会有一点出路。
“我孟闻谨,唯一笑话尔。”闻谨随手将空了的酒瓶往西湖里扔去,嘭地一声酒瓶砸入湖中便再没声响,湮灭在滔滔湖水之中。官场也是如此,任你再多才华再大声势,若不顺流而行,便只能像这酒瓶,一声空想后被吞噬殆尽。
“孟大人的话,恕靖宗不能苟同。”那名清秀书生正视闻谨,目光清澈,神色坚定,“大人光明磊落,拳拳之心可昭日月。正是无数如大人般正义之人,才能使我朝绵延不绝不至溃烂。多少举子以您为榜样,奋发读书将来好做个清官一同为国为民谋福祉。大人,在靖宗看来,您犹如火炬,指引着我们前进。”(咋像入党宣言了呢)
闻谨有些茫然的看向杨靖宗,却只看见他无比坚定的双眸。杨靖宗和偶像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红了脸,万分的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腼腆的笑道,“孟大人,别的人都不必在意的,我们举子都在背后支持您呢。”
孟闻谨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当了爹还泪点这么低,他都有些唾弃自己。“杨靖宗,是吧?希望将来能在京城与你再回,孟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名少年像是一抹阳光,将他心底那丝黑暗照得无影无踪,闻谨笑的真心,万事,唯心尔。(基情了有木有)
杨靖宗笑得憨憨的,红着脸蹬蹬蹬跑下楼去,除了酒楼,转过身像闻谨挥了挥手,闻谨下意识也举起手,愣了愣,朝他摆了摆,杨靖宗心满意足的往后跑去。
批改誊写答卷都没孟闻谨的事儿,闻谨想着杨靖宗的信任,万千举子的信任,他紧了紧拳头,悄悄写了奏章,将这儿的事儿一五一十呈给皇帝,一式两份,一份由皇帝亲自传授的探子转交陛下,另一份闻谨交给了谢家密探递送给孟老太爷。远行前,谢氏未雨绸缪的给儿子备了两个谢家专属密探,凭闻谨年幼时从外祖那儿得来的令牌发号施令,他一直认为母亲过于杞人忧天了,不想如今居然真用上了。
将奏折送出去后,闻谨长舒了口气,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他决定去外头转转,不料,这一转便出了大事。
榜单前人山人海,闻谨远远望着,并不靠近,四处一打量,他并没瞧见当日那名清秀书生,城墙上正在发放本科头名的文章抄录版,闻谨来了兴致,问发放官员要了一份,细细看来,不论文采构思实属尚佳,不出意外,此人必能入头甲进士,运气好的话,三甲也未可知。
闻谨正在欣赏,不料人群里暴发出一声怒吼,“啊!!!这是我的文章!怎么会是杨承宗写的!科场舞弊,贪官横行!科场舞弊,贪官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