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芳睁大眼看过来,忽然又笑了,但是笑容盖不住惊恐,脸上浮现出既像喜极而泣又像苦苦哀求的表情。
“是星期天,但我不用再去了,课上完了。”
敏芳拧紧眉毛,想了好一阵,然后拿菜刀把青椒剖开,挑出芯子。她的手不稳,青椒籽弹到了窗玻璃上。
“妈,以后我来做饭吧。”
“说什么呢!我还行的,你去看着阿囡……你还要去上课,干嘛不做了。”她握紧菜刀,用肩膀下沉的力量切青椒,速度越来越快。
梁皓抓住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慢慢抽出刀。“我不做家教已经两个礼拜了。”
“两个礼拜……”
“对啊,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梁湛今天拆线,是一个礼拜前摔的,跟这个事情没关系,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做的。”
“啊……这样啊。”她眨了眨眼,说,“不对,你骗我!”
“没有骗你。”
“上个礼拜天,你明明去的!你不去,怎么会剩我和阿囡两个人在家?”
“我是去别的地方办点事。”
“也对,你留在家里是对的,你不能去,你要看着阿囡。”敏芳的情绪变化捉摸不定,忽而亢奋忽而颓丧,“我做不来了,不能碰……煤气,电,不能碰的,我在做什么……”她把手指伸进头发里。
厨房里切好的菜是梁皓早上准备的,过去的一周都由他下厨。他今天上午出门,敏芳便产生了错觉,要往厨房跑。家人在外头,回来就要吃上她准备的饭菜,这是养了三十多年的习惯。
梁皓把她扶到沙发上,让她休息。她扭头寻找梁湛,见他正在角落里搭积木才稍稍放心。梁皓在那儿铺了毯子,把楼上的儿子的小玩意都拿下来。楼下的房间也腾出来,清理干净了,以后午睡就在那儿。
“放心,他不会上楼的。他现在很小心,长记性了。”
“阿皓,做人可真没意思。”
“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以后,你们怎么办啊……”
她忽然站起来朝院子里走,梁皓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要回去了,老头子在等我。”
她的抵抗很无力,像孩子撒娇,怎么也不肯歇下来。梁皓无计可施,只好说吃完饭送她回去。等到下午,她果然忘了要回去的事,搬了矮凳坐在毯子旁,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湛。
梁皓觉得敏芳的话反常,但并没有引向具体的意义。直到深夜,他和幼贞商量后续安排时,他的耳边再次响起这句话——老头子在等我。
幼贞说,明天她回一趟家,把她爸劝来。梁皓觉得应该先去趟医院,听听医生的看法。
“这不是利索的病,吃药归吃药,得有人陪着。我爸不来,你一个人管两个,能行吗?”幼贞关了灯,背对梁皓侧躺着,“你去我店里吧。换你去,我在家陪我妈。不难做的,装货卸货,你男人家有力气,其他的事群峰会安排好的。”
黑暗中,梁皓睁开眼,灯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你干的活,不是长久之计,与其这样半吊子,不如去店里帮忙。你觉得呢?”
老头子在等我……
梁皓慢慢坐起身来,一股热流在胸口聚集,然后往头上直窜。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啊,你干嘛呢?”
梁皓掀开被子,走向敏芳的房间。他叫了一声,只敲了两下便推开门。里头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热流凝成汗珠冒出来,梁皓飞奔下楼,大声呼喊。邻居家的灯亮了。
在梁皓的记忆中,敏芳称呼丈夫一向是“耀宗”,无论人前人后,她都没叫过“老头子”。老头子是敏芳已经过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