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只到八分饱,并不着急回去,唐沢裕在室内有些蔫蔫的,风一吹反而精神起来。
雨后的空气也湿漉漉,仿佛发丝都沾着水汽。这天同样是诗歌节,纪念诗人普希金的诞辰。街上的乐手吹起手风琴,唐沢裕驻足听了一会,将两枚硬币扔到他们的帽子里。
黑泽阵时常从他身上读出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
沉郁的气质一闪而过,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人群聚集在街心喷泉,流浪的诗人哼着歌,高高低低的声部汇成一首合唱。报童穿梭在人流中,售卖牛奶、报纸和图桑卡,嗅到商机的摊贩也闻风而至。
他等在路旁的小推车前,专心致志地等土豆烤熟,火光在瞳孔中倒映出亮晶晶的色泽。
先前的馅饼固然好吃,但街边摊显然别有一番风味,削皮的土豆刷上了油,被烤成恰到好处的焦黄色,摊主豪放地大把撒料,唐沢裕连忙拦住了黄油之后的一勺奶酪:“……这样就行了。可以了,多谢!”
他只拦下半勺。
摊前还挤着不少人,他护着烤土豆从里面出来,脸色呈现出一种沮丧。
黑泽阵装作不知,陪他从路边的彩灯下走,不到两步,腰间就被他轻轻地戳了戳:“你饿不饿?”
黑泽阵早有准备地瞥给他一个眼神。
唐沢裕殷勤地递上战利品。
他是想让他帮忙解决浇了奶酪的那一块,有点嫌弃它腻。
不远的空地上燃起篝火,酒精与诗歌飘散在空气里,火光照得他脸色有些红润。黑泽阵忽然感觉到饿——不同于大脑皮层的神经信号,一种既定的生理反应,这种饥饿更像是心因性的,它从胃部攀延而上,发出急不可耐的催促,如同点着了一片火,五脏六腑都蔓过焦躁的灼烧感。
黑泽阵居高临下地垂着眼,以评估猎物的眼神审视而过,慢慢地俯下身,咬了一口。
他已经比唐沢裕要高了,左手搭在他的肩上,指节在弯腰时无意识发力,像要把什么死死地抓在手里。
扫落的银发遮挡,被他随手撩在耳后。
唐沢裕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太近了,弯腰时他才察觉到那种近,身边的人好像是一个热源,绵延不绝地昭示着存在感。
寒冷的室外让这种温度差更为明显,另一个人俯下身,他似乎被整个裹在里面。
他转过目光,想从这种粘稠的热度里抽身出来,却恰好与黑泽阵在玻璃的反光里对视。
深黑的夜幕挂在天顶,只有这一小块区域是亮的,他的眼神在倒映里格外清晰,势在必得、且具有侵略性,像深林中凝眸窥觑的狼群。
有那么一瞬间,他呼吸似乎是停了半拍。唐沢裕不确定。
黑泽阵咬下那块土豆,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很好吃。”——语气像在说“谢谢款待”。他在向下的余光里,看见唐沢裕视线飘忽,刚撞上就把目光移开,黑泽阵满意地在黑发里发现了一个通红的耳朵尖。
又走过一个路口,他接了一个电话,神色渐渐地转成思索。
黑泽阵时常见他这副神情,连续两个月的职务谈判,他下班回来就挂着这副表情沉思在沙发上。而他的心情很好,早已布设的陷阱迎来猎物上钩的苗头,于是便格外宽容而愉悦地原谅了他的走神。
遥远的天际升起烟火。
烟花炸开时,伴随有噼里啪啦的声响,斑斓的火焰向下坠,下一秒似乎能落到头顶。黑泽阵推了推示意他看,唐沢裕抬起头,下一秒却说:
“你的导师已经联系好了……毕业以后,也能分配好一个工作。”
“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他说,“如果之后的工作你不喜欢,怎么办?你觉得正在从事的职业是无意义的,又该怎么办?”
黑泽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莫名的直觉拉响警钟,表面上,他仍旧神色如常:“不是还有你吗?”
唐沢裕说:“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