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吉隆坡,此时都像是漂浮于沼泽上的泥炭藓:往日坚不可摧的楼群起起伏伏,连杆似缓慢上下;翻起的马路与地面裂开张张嘴似的口子,把残留的车辆囫囵咽下。
有些大厦像是倒着生长的竹笋,一节节朝着地下短去——似乎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地陷彻底吞吃;另外的高楼则有如建立在抖动的果冻布丁表面,随着地面的波动肉眼可见地轻轻摇摆。
剩下的还算顽固坚实,只有楼身不住传来着隆隆爆响:支撑与内构中的建材正因难以承受的压力而产生形变,这是它们的哀鸣、城市的惨叫。
还有吉隆坡的最中央……
“树?怎么会是树?”
一棵巨木横亘在城市中,在动辄上百米的摩天楼群里却依旧鹤立鸡群。根须由水泥中抽出,填塞住曾经四通八达的道路;树干上生出三根枝干,若是将尖端连成线,则会构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枝杈间光秃秃的,没有一张叶片;树皮上遍布曲折的纹路,缓缓蠕动。
像是自然的造物——但还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
与其说是现实中会看到的画面,不如说是用采集卡从狂人的魂魄里刮下的诡梦。
“分散在城里的西河少女都不见了,又多了这个东西。也就是说——她改变形态了:从许许多多个体,融合成整体了吗?”
阿铜的全息投影本该在那儿,可似乎是因为城市的崩解毁坏了太多“蜃景”级发生器,此时她已然消失。
方白鹿感受着腰背的振动。从强度来看,自己一时半会内还不至于栽到废墟里去。他料到了吉隆坡必然因西河少女而倾毁,但却没想到会是这番情景。
西河少女的形态转变倒也没有让方白鹿多么讶异。在他看来,原先西河少女那化生出以百万计、充塞城市间的肉身,反而低效且怪异:
从行为方式上观察,每位作为单独个体的“西河少女”都有着一定的自我意识,同时又能进行实时的信息交互——但似乎只是将“智能”与“算力”平摊到每位个体身上。
依方白鹿他的想法,那种存在形式纯粹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心理需要——或许不该称为“反他人”,而是一种“反孤独”。
既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存在,但又要将目之所及的万物都化作己身……憎恨他人、又需要慰藉,最后不过是用自己陪伴自己罢了。
方白鹿只能说,西河少女真的处在某种微妙的心理执念里。
既然要生活下去,谁又能不带上一点疯狂呢?只是她所拥有的力量尺度,足以将人心中的洞穴放大至极、甚至能将许多东西通通吞进。
可那样的形态,自然无法抵挡方白鹿电子身躯引发的数字潮汐——每位西河少女都是独立的信息处理个体。等于说,她们“各自”的大脑,分别将方白鹿体表的骇人数据处理了一次又一次。
而眼前高高耸立、在漫天的尘埃云里显得愈发硕大的巨树——
方白鹿不觉得同样的招数,还能再次起效了。
整座吉隆坡——或者说,是它的残骸——此刻的算力达到了从所未有的峰值。甚至连方白鹿电子身躯外裹的无量数据,都无法再次将其撼动。
“这种形态,应该是从‘脑联网’转换成单一的运算单位。现在这样,该叫某种‘有机计算机’吧。”
虽然方白鹿不会把全部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那名为“电子躯壳”的篮子底部烂穿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就像一缸水可以塞满、撑爆一个水瓶;倒出后又可以重新塞爆另一个。但将水瓶们合起来融化、浇筑出一个水塔的话……
呕!
还在思索的方白鹿猛地又喷出一口酸水: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恶心——
剥……剥剥……
细细的崩裂声从下身传来:
外裤发出撕裂的脆响、迸出条条裂缝:从缝隙中能望见面目全非的大腿皮肤。
它们正在发青、发灰,倒像是断气许久的死人腿。往日还算得上光滑的皮肤则发皱、鼓起,如同在水里泡了太久一般满是曲曲折折的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