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西王也面带忧虑,说道:“圣上刚才毕竟当着百官的面承认了先皇后的新死因,不管是真是伪,但明日早朝,沙东部的官员势必都不会放过。任辛是为皇后张目,若是再戮尸,只怕会激起三族纷争啊。”
王相也叹了口气,规劝道:“圣上,昨夜皇城之事,民间议论颇多,臣以为,此事宜疏不宜堵。”
安帝震惊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邓恢又道:“逆贼任辛伏法后,臣在她怀里找到了这个,疑为宫中旧物,臣不敢自专。”他说着,便献上一枚沾了血的玉佩。看清那玉佩上的花纹,安帝的眸子骤然一缩。
——那是昭节皇后的旧物。昔年还未发生辰阳公主一事时,他们夫妻恩爱,互无芥蒂。他犹然记得那一日他走入御花园中,望见爱妻正拿着这枚玉佩,用上面的流苏逗弄着二皇子玩耍。彼时如意站在一边,默默守护。一家团聚美满,于他而言,那已是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安帝接过玉佩,手不住地发抖。
邓恢道:“任辛虽不可当众处置,但她为祸朱衣卫甚多,臣欲将其在朱衣卫衙内当众焚尸,以儆效尤。”
安帝颤颤巍巍走回御座,茫然失神。
邓恢疑惑地抬头望去:“圣上?”
安帝支额,虚弱地一抬手,张了张口,道:“……准奏。”
众人告退离去,很快这座宏大得阳光都照不透的宫殿就变得空空如也,只安帝一人孤身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他抚摸着那只玉佩,突然手上一颤,玉佩滚落在地,叮叮当当一阵脆响,转眼便摔得粉碎。安帝弯腰想要去捡,但他颤微微地抖得厉害,腿上一软,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他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望着穹顶上的藻井。一滴浑浊的眼泪,终于滑落进他已见白发的鬓间。
长夜犹然未到尽头。
朱衣卫官衙里已然搭起了火堆,如意的尸体在火中静静地燃烧着。
虽邓恢奏请的是“当众焚尸”,但如今的朱衣卫衙门里,总共也凑不够半圈人头。但凡能跑的人全都跑了,就只剩十几二十余个不知是没来得及跑还是当真就这么忠于职守的人,稀稀落落的围在火堆边,人人脸上都带着沉重的表情。
邓恢默然看着这一切,身旁孔阳向他呈上一杯酒,邓恢接到手里。表情平淡地问道:“一共走了多少人?”
孔阳道:“截止半个时辰前,白雀有九成未归,其余卫众,五成。紫衣使以上,三成半。”
邓恢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朱衣卫,上前将酒浇在地上。众人见状,也纷纷执杯上前,向着火堆单膝跪下,酹酒于地。
邓恢抬头望见似有人影躲在廊柱后面,目光一闪,转身离开了庭院。
来到廊上,果然看到李同光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目光晦暗地看着火光。邓恢便走上前去,问道:“来送她最后一程?也应该。任辛对你这个徒弟,倒当真不错,竟然用性命送你一程荣华富贵。”
李同光对邓恢的暗讽几乎毫无反应。只微微倾身上前,在邓恢耳边冷冷地提醒道:“杨行远从东湖精舍逃走了,等圣上回过神来,一定会查问此事,你准备如何交代?”
邓恢脸上带着笑,淡淡说道:“看守东湖精舍的是殿前卫,又关我们朱衣卫何事?现在朱衣卫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他要是真的杀了我,身边就越发没有可信之人。”又抬眼看向李同光,带了些探究之意思,“不过,你我之间素无交情,怎么好意思让你亲自前来提醒?”
李同光盯视着邓恢,声音很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道:“我想帮你。毕竟圣上老了,早些做打算,对你我都好。”
邓恢打量着他,良久才道:“说说你的打算。”
“我不会让老二当上太子,你愿意和我一起扶植三皇子吗?”李同光再次俯身,压低声音道,“至少一个小毛孩,未来十几年内,都不会对你薄恩寡义。”
邓恢一抬眼,问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同光道:“你跟老头子说,你查到禇国人在半路设陷阱,想要谋害我。之前在合县,他们也这样做过,因为他们早就被梧国的使团收买了。”
邓恢沉默片刻,道:“好。”
李同光讥讽地一笑,轻描淡写道:“看来邓指挥使对圣上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邓恢目光一颤,凑近李同光的耳边,低声问道:“亲手杀死自己心爱女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美?”李同光浑身一震,邓恢一伸手,不远处孔阳盘中捧着的酒已经到了他了手中。邓恢脸上重新挂了笑容,将酒放在李同光手里,盯着李同光的眼睛,轻声漫语道,“仅以此杯,贺小侯爷大展宏图,前途似锦。”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