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潜渊(三)
方白鹿把鞋底在地面刮了刮,免得被沾上的体液与人体组织干扰到行动。
这空室中,竟都是深色并打上蜡的实木地板——这份财力,令他难以想象;脚感,也是许久不见的奇异。
正对着方白鹿的阿塔拉没有回话,只是歪过头、似在等待下文。
“小新……唉,罢了。”
某种说不清的酸涩与歉疚卷过方白鹿的心海:自己答应了少年,要带他的血亲一同回家。
但“心剑”过后,那血亲却未必是小新往日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而方白鹿,也未必还是方白鹿了。
“苦因心剑。”
它所斩之物,本就包含于名讳中——是导致“人生八苦”的“因”。
虽听起来类似电子佛走向正觉涅槃、化为原初“1”与“0”的手段……但其实,它所针对的是人格模型与自我认知。
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的概念剥离出大脑之外——甚至连将知觉网络上传数字空间后,也无法重塑。
这是一种能让人成为愉悦的白痴而渡过余生、或于痛苦永劫中沉沦的剑术。
方白鹿抚过手机的外壳:受到显应宫重重墙体的撞击、与“静水剑”高热而形变的装甲,层层向外展开、抛落,露出其下向外延展的显示屏。
每一格由屏幕组成的方块中,浮现出了周围的情景。
本是巴掌大小的手机外壳,张成了一面长两米、宽一点五米的薄薄双面镜,悬浮于空中。
此时此刻,方白鹿看清了眼前疲倦的男人:破烂的外套上满是油腻的脂肪、肉块与接近干涸的血迹,眉角上垂着一块不知何时沾上的脑组织、晃晃****。
他知道,阿塔拉此时也面对着镜中的女人:那个戴着血肉面具,四目闪烁、头生双角的练气士。
“要斩去意识的一部分,首先要认识自己。”
胭脂的海浪涌向空室,扫过方白鹿、阿塔拉与木质地板——那本是来自炉中翻腾丹液的朱红亮色,被镜面反射而出。
方白鹿向外唾了一口灰绿的唾沫,这来源于他刚刚嚼碎吞下的内啡肽抑制剂。
现在开始,直到一小时后,他都将不知快乐与幸福为何物——起码,他的肉体并不了解。
“第一题……第一题……”
漂浮于两人中央的大镜,发出低低的询问。那是种广播信号不稳时,收音机发出的断续嘈杂:
“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选择……你想……邀请谁……共进晚餐?”
在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外,还伴随着絮絮的低语、让人听不清晰。
方白鹿看见眼前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苦且涩的假笑:
“爸妈,和小东。”
在镜子的另一边,阿塔拉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回答问题的意思。
方白鹿把吸入的烟气从嘴里吐出,用鼻子吸入,做了个“回龙”:
“不需要说出口,唤起心头的答案便可以了。”
“苦因心剑”,并不是挥舞长剑的动作集合。
它是一套由四十九个问题、干湿两种认知学讯号、与模式思维表象象征物所组成的严密程序。
只要让阿塔拉了解到她自己心头的欲念,并稍稍对方白鹿产生共情……
便可以解离、并删除去大脑中的欲望:甚至连那些分泌出的激素或久远的回忆、也无法再次掀起心海的波澜。
他要在这里,毁去阿塔拉这元胎重回西河少女的可能性——以破坏元胎之所以为“人”的那些部分,作为手段。
“只是心剑若要对其他人用,需要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便是自己相应的爱与欲——想要对方删去什么,自己便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明天的白昼、霓虹灯火消失时,他与阿塔拉都会成为仅剩应激机制、由血肉驱动的机器。
“之后就算西河少女醒觉,也会以‘新’作为主体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