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二妮,我跟你一起过去。”
……
方白鹿走在前头,二妮落了他半个身位、低垂着头,目光躲避开方白鹿非人的躯体:或许是因为滚烫的日光经由镜面的反射变得愈发灼人,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但方白鹿也并不在乎:
“二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还记得吗?”
二妮心不在焉地活动手腕,玉笋尖则把刀柄捏出尖锐的受压声:
“找人……找眼镜仔。”
“嗯,慈悲刀的神魂应该未泯。还有什么?”
“……让头家……让另一个你脱离龟息。”
方白鹿将面孔对着前方——数百米外的妖魔已经发现了正朝着自己走来的原材料,开始蠢动:
“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唤醒白棺里的我;但是仙人知道:龟息是消化长生之道的固定流程。新马来的仙人已经陨落,但是我猜,吕宋也有一位。”
“起码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吉隆坡的时候你被夺了舍,所以错过了一些东西。仙人吧,他们能做的事——想做的事,要做的事;比这个丑玩意妖魔还要光怪陆离。”
二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迈着步子。远处的人群中传来阵阵的咔哒脆响:寨民们有人已经拉上枪栓、将子弹上了膛。
“那次之后,‘我’变了……不少?”方白鹿头颅不动、平移下颚示意身后遥远处的白棺;“你呢——虽然你可能没意识到,但是你也与从前不大一样。”
二妮的脚步沉重了些许。这步态的变化来自于她忽然紧绷起的全身肌肉:
“我懂,我知道的。围巾跟我说过,它说……它说我与佛有缘。”
方白鹿知道二妮口中的围巾,就是那条之前将她夺舍的披帛:
“那条破抹布这么说的?啧,阴魂不散嘛。”
他没等待二妮的回应,兀自说了下去:
“二妮,去过‘离寺’玩吗?就是吉隆坡的那家离散型随机变量禅院,我去拜过。就是去年的事吧?有位高僧从暹罗来,在离寺落了脚。”
“那位高僧?还是大师、或者上人——反正不同的人,给它加了不一样的后缀称谓——是过来做灌顶手术的。和尚们大搞了一场庆典,很热闹。你那时候应该在干快递,错过了。”
“因为是大喜事嘛,也不用买票、香客信众可以免费入场观礼;我正好店里也没事,就看完了。我看的那次灌顶呢,是这么做的:它们把那位受法的沙弥搬上佛台,复制了一份他的三魂七魄、存储进木鱼里头——那个木鱼几乎就是个U盘,除了虚拟神经网络外没有任何交互设备和感知部件、意识呆在里头就是聋加上瞎加上哑加上……反正没有任何的‘感官’。然后他们加速了木鱼里的时间流速。”
“我记得吧,是把一小时加速成了“一小劫”:一千六百七十九万八千年。因为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摸,什么感官都被剥夺了;也就不用生成和处理感官信号,处理虚拟的时间加速也就简单多了。就算这样,这也是暹罗的独门技术,盗版都找不着……扯远了。
“总之,最后他们把木鱼里的魂魄导了出来、加载进和尚们标配的肉身里:铁的那种。”
“他开始运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六只手把原来的肉身——经过灌顶之后,原来的皮囊就不能算人了。就算和原来没差也没有身份,杀了不犯法——销毁了。唔,就是活生生撕成碎块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开悟了的表现?反正听说他佛法修行更上了一层楼。”
方白鹿耸了耸肩。
“你懂我的意思吧?佛缘未必是个好事,特别是现在这个年头。”
“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杀戮……就算杀的是妖魔,不管这个妖魔跟正常人类的差异有多大;都会把持续挥下屠刀的人引去一个方向。”
“可能会对消灭同类这件事越来越麻木,直到将自我身份的认知剖解、把其他人类看成和自己不同的异物;也可能受到旧有道德的桎梏,持续性地被负罪感折磨,直到崩断。”
“不管是哪一种……不管是太过脱离尘网、还是深陷于尘网的束缚;都是他们最喜欢渡化、也最容易渡化的类型。特别是对于有‘佛缘’的你来说……我们都不知道那个铁和尚到底在你脑子里留下了什么东西。你的杀性虽然一向很重,但是我希望,最好出自于你自己的选择。”
“我,铁皮盒子里的这个我,已经入魔了。我多杀三五个还是三五十个……债多不压身,没有多大区别。”
“只要在疯掉前,让旧版本的那个方白鹿结束龟息;任务就算完成了。”
“再找一个仙人:问出来怎么做,然后宰掉。就这样。”
二妮没有回应,方白鹿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