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舞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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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在方白鹿的眼中已全然不同,这是全新光学镜头带来的奇力:以往目力所难及的远处,此时仿佛近在咫尺——站在楼宇的高处,他甚至能望见伫立于地平线边缘的槟城。
方白鹿兴趣缺缺地转过头:与这相比,更广大的世界在他面前掀起了帷幕的一角。
那是与常世迥异的风光——
残垣断壁与遍地血肉中,无数过往的景象重叠在一处。仍有数之不尽的人影游走其中,叫卖着、购物着、乃至无目的地漫步。
网络曾经是一种镜像,是人类的盗版。而现在,它已经是整个现实的盗版了。
这才是吉隆坡此时的真实样貌:一座鬼城。那些都是鬼魂……新时代的鬼魂。
人类是否有着灵魂存在?这点已不再重要:技术在自然的规律下刻画出了新的注脚。
现在,他甚至能瞥见漂浮于现世中的网络幽灵——流量捕捉机制勘破了阴阳之别,勾勒出那些已失去全息成像与光学存在、但依旧流窜于吉隆坡中的残魂断魄。
它们只剩下些许的记录、数据,是过去留下的幻觉;是那些因西河少女而损坏的自助推销系统、于漫长混沌循环中萌生了一点灵智的广告脚本、甚至是普通人类被设备记下的行为规律与轨迹……如果能假以时日——它们本该都有些许因缘,能够脱离纯粹的脚本控制;向精怪或鬼魅的形态上升,拥有超越“中文房间”式的真正智能。
但现在:这些单调的数字困在生与死的狭间、现实与网络的隔层;永世不得超生。
“没有‘生’,自然也不用体会生带来的种种痛苦。”
这不由得让方白鹿想要发笑,并为这项视觉机制添加了一个备注:“阴阳眼”。苦海之中,硬件才是驳船——那些坠海的乘客,只能万世沉沦……又或者说,终于抵达了彼岸呢?
长锥正急坠直下,它的尖端旁像是裹着塑料膜般的半圆薄层——这天罚的减速影响了气压变化,似乎是要重新校准目标的位置。它重复突破着音障、将巨响泼向四周,好像是在表现着某种迟疑。
在情绝协议降临的开始,方白鹿就萌生了这么一个问题:它究竟要怎么判定所打击的对象?或将问题略作更换:肉体凡胎的哪一个部分,能决定了人之所在?
这不是忒修斯之船或与其相类似的迷思:当构成肉体凡胎的要素皆被置换,皮囊中的人还是“我”吗?当下,这甚至构不上是一个悖论。
方白鹿想起前任店主于最后讲述的隐秘:自己醒来时,身旁那具因肝癌而死的尸骸——
“肉身……当然并不是构成‘我’的必要因素。”
自那以后,他都使用着这种思维方式。
回到“情绝协议”的打击定位上,则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可能答案:
A。大脑——三魂七魄的宿所。
B。人的身体与躯干——反正比较大些的那一块血肉。
C。**……还有整个生殖系统?
此时此刻,老版本的方白鹿(仅仅是他的头颅)正漂浮在自己胸腔的培养皿里、受到隔绝电信号的材质保护;而躯体则连着**一起抛向了西河少女。
“负心人!负心人!负心人!”
高分贝的重重嘶吼压下了杂音:长锥中肯定搭载了优质的扬声系统。
“负心人……负心人。那最想做的,岂不是把负心人阉了么?”
虽然从“情绝协议”的声势看来,被那长锥穿过的下半身估计会随着冲击力整个爆炸、甚至找不到接近平方厘米级的皮肤组织……
三分之二的正确机率……这对方白鹿来说,已经足够高了:以往的赌性已经在多巴胺的反馈机制上画下了深深一笔,也随着被移植到电子脑的虚拟神经递质系统里。
而且,他愿意相信默契——
轰!
吉隆坡的上空泛起最后一次音爆,长锥重又穿过了音障。它没有在方白鹿的头顶上降临:如他所料,“情绝协议”的定位来到市中心,来到了血肉巨树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