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狗皱眉道:“底色?”陈平安微笑道:“比如一位飞升境圆满、道龄长达万年的女子剑仙,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与旁人询问‘底色’,谢狗也好,白景也罢,她的这个‘为什么’,就是人物的
底色之一。”谢狗换了个问题,“余时务他们几个的手边事务,现在好像还是在死物上边下死功夫,数量再多,终究活不过来。一旦涉及到人,尤其是涉及复杂的人性,他们总要各自触景生情,触事变通,各有各的喜怒哀乐,且有理有据,至少是表面上,得让旁人觉得一个个活泼灵动,不刻板不僵硬,如此一来,你总得有一套内在脉
络作为支撑他们思路的塑造之法吧?这类很基础的营造法式,好像才是重中之重,是不是要比底色更底层?”
陈平安轻轻抚掌,“按照初步估算,需要摇六次色子。”
谢狗疑惑道:“色子?那种赌桌上的小玩意儿?”
陈平安说还不太一样,左手从袖中摸出一颗小暑钱,随便丢在右手心,再攥在手心,轻轻晃了晃,“只是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谢狗问道:“先分出个清晰的善恶人,来做笼统的好坏事?”
陈平安摇摇头,“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结果很快就发现不对。”
谢狗静待下文。
陈平安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先跳过这个环节。”谢狗抬起手,随随便便就聚拢了颜色各异的五行之气,退一步说,哪怕是汲取天地灵气,能有谢狗这种速度,就已经难度极高,陈平安目前就肯定做不到,何况谢狗收拢的,还不只是将天地之气分出个清浊而已,她抖搂的这一手,算是名副其实的抽丝剥茧了。她将这些粹然精纯的五行之气,塑造成不同的色子,有三棱
锥形状的四面体,最常见的正六面体,星体形状的十二面体等。
陈平安好奇问道:“能学?”
谢狗脸色尴尬,“学是能学,教是没办法教的。”
她当年是远远看过三山九侯先生一场传道,纯属触类旁通而来。
言外之意,山主学不学得会,得靠自己的悟性,她不会教,教不会。
再说了,与人偷师,见好就收,一向是自家山主的看家本领。
谢狗还是不打算让山主绕过那道关隘,追问道:“不必泄露天机,可以笼统言之?”
“真的只能说几句含糊话了。”陈平安捻起那颗小暑钱,思量片刻,找了两个替代说法,缓缓道:“天,人。或者是‘我’,小天地,‘我’之外的天地万古万物’,大天地。这两者的灵感,都来自道
祖三千言的那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可以衍生出很多的正反面,往外走,往内收。利己的,利他的。向生的,求死的……”
“等等,等等!先让我顿一顿缓一缓!”谢狗赶紧伸出手,示意山主别着急往下说,她瞪大眼睛问道:“首先,我就有疑惑了,世间有灵众生,求活之心,与求死之心,当然是相反的,但如何是一般……
大小、轻重的?无论是市井坊间的凡俗夫子,还是入山修道的,哪个不是强烈想活,想长寿,想长生?”
山主你可不能为了显摆学问就把我带沟里去啊。坐而论道一事,可比天大呢。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暂时搁置异议,当我没说这一点。”
谢狗扶了扶貂帽,习惯性拿手心摩挲着下巴,“细细琢磨,好像有那么点意思。”晃了晃脑袋,谢狗继续说道:“再往前推一步到最早的定论,甭管是道祖划分的人道天道之别,还是以我对我外天地,会不会不够均衡?比如我之小天之大,这个
作为起始点的第一颗色子,会不会轻重过于悬殊?前边的生死论,我可以将信将疑,在这一点上边,我可是十分……七八分笃定的!”
我读书是少了点,但是山主你可别诓我,得以诚待人的。
陈平安正色说道:“我之无,天之有。由此可得,若是你不视无为一般之无,反而视之为有。那么我之无之有,不正好就是天之有之无吗?”
<divclass='gad2'> 谢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有你这么聊天的,不是诚心耍无赖吗?
陈平安微笑道:“源于佛家,但是最早的灵感来自郭竹酒跟裴钱说的一句话。”
那会儿的两个小姑娘刚认识没多久,当然是在吵架拌嘴了。
要想超脱文字障,就要跨过重重藩篱,需要纠正许多根深蒂固的既有观念,物之轻重,形之高低,光阴长短,心之大小等等。
趁着天地之间犹有神灵存世,精怪炼形,道法可以显化为仙术,归根结底,还是人间犹有灵气存在,人可炼气求长生。
谢狗突然问道:“陈平安,你见过真正的道家阴阳鱼了?”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讲?有说头?”
既然谢狗选择直呼其名,那就意味着肯定是件紧要事。
但是谢狗眨了眨眼睛,立即岔开话题,赞叹不已,“好大一个开头,天人有别与天人合一,这可是十四境起步哇!”陈平安笑道:“要么是从高到低,高屋建瓴,要么是从低到高,积土成山。按照我的性格和成长环境以及修行历程,其实更适合从低处着手,但是恰恰是我的性格,会让这种事情变得过于缓慢,动辄消磨百十年光阴,才有可能铺好自以为满意的‘地面’,如今正值万年未有的大变局,毕竟容不得我细工出慢活。如今就多出了这么些新十四境,再过个百来年,往昔均摊到浩然每个洲才一两个的飞升境,未来数量如何,天晓得。老观主说那青冥天下十四州,未来一州冒出一个十四境,搁以前是痴人做梦,往后就不值得稀奇了。以后等我真正闲下来了,说不定可以推倒重建,反其道行之。之前在小天地里边,给余时务他们几个抖搂了一手,
当时那只筛子有七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