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替她抿了抿头,漠然道:“宫外小来小往还犹可,要是进了宫再粘缠,可没人救得了他们。”月徊心里乱起来,“小四是个糊涂小子,我怕他一条道儿走到黑。他这是疯魔了吗,才吃上饭就想那出,自己腰还没人家汗毛粗呢……哥哥,你给曾少监传个口信儿,让他去找小四,和他说明白,成不成?”梁遇说不成,“要是事情不到那个地步,这么一来反倒给他们提了醒儿。况且多个人知情,不是什么好事。”月徊说:“我那天瞧着郡主叫小四那份温情,就知道里头不简单。你就别琢磨了,想辙让郡主进宫吧,只要把他们分开,这事儿就过去了。”梁遇原本不大愿意过问别人的事,可又经不得她催促,只得一径道好,叹着气道:“这也是为着你,就破一回例。否则宫闱里头越乱,对司礼监越是有益。”于是一封飞鸽传书到了曾鲸手里,曾鲸接了令儿,立时出宫去了东厂胡同。东缉事厂虽说人手抽调了不少,但京里所剩人员也有七八千,进了衙门照旧是一派森然气象,和梁遇在时没什么两样。眼下是三档头主事,曾鲸让他把人传来,等了会子才见小四急急赶到,见了他便揖手:“少监找我,有什么示下?”曾鲸因他和月徊的关系,自然拿出好脸色来,和声道:“西洲啊,各藩来的人都进宫了,如今只差南苑。皇上今儿问起,皇后娘娘那头也预备见过了人,好一一拟定位分。你得了空上南苑王行辕问问郡主,什么时候能移驾。只要人进了宫,你的差事就算交了,督主有话留下,说即刻升小旗,底下那些番子也不好眼红。”小四听了,犹豫着说:“这趟差事不是我一个人经办,就我升了司小旗……”曾鲸啧了一声,“所以才让你劝郡主进宫,说动了也是大功一桩。”言罢端着茶盏笑了笑,“你们一路上总有些交情,你去劝说,比司礼监出马强。南苑打发人进宫,也是盼着郡主得宠,皇上跟前能挣个脸,如今这么拖着……不是方儿。到底将来要在宫里头,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过日子的,骄矜得过了,大家看着不好看相,对郡主将来晋位也没个益处。”梁遇教导出来的人,说话自留着三分余地,点到即止就够了,不会直剌剌地戳到人面儿上去。小四心里明白,垂手应了个是,送走曾鲸后在衙门徘徊了好一阵儿,将到入夜时分才打定主意往廊坊胡同去。南苑王因是藩王,迁都之后进京朝贡不便,宪宗皇帝就在廊坊胡同指了一处宅邸,作为宇文氏的行辕。珍熹格格进京后一直住在行辕里头,住了有六七日了,决口不提要进宫的事儿。大概因为她的艳名已经结结实实传进了皇帝耳朵里,皇帝为显大度,并不急于催促,但万事都有度,到底司礼监的人出面了,那宅邸也不能再住下去了。南苑的规矩很严,头道门房传二门,垂花门再传里头院门,等了会子才见人出来回话,说:“四爷,格格有请。”小四随婆子进去,院儿里空空的,也不见珍熹的身影。他茫然四下寻找,身后一道云般轻柔的分量依偎上来,抱着他的腰说:“你老躲着我,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呢。”小四红了脸,慌忙解开她的手连退好几步,垂眼道:“请格格自重。我今儿来,是替司礼监堂官传一句话,格格要是准备周全了,宫里这就打发人来接您进去……”“我不想进去,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她的声线温柔,让他想起春天时候,农户人家孵化出来的小鸡子儿,鹅黄色的,又漂亮又柔软。“趁着我还没进宫,还有机会,你带上我,咱们逃吧!”她往前一步,繁复的点翠头饰下,那明眸皓齿美得如同一幅浓丽的画。从相识那天开始,就是她步步紧逼,他避让不及。祁人本是马背上的民族,不论男女都弓马娴熟,因此相较一般的姑娘,她火热大胆,也让人招架不住。从金陵城到临江码头,车马要走上两天,晚间在半道上扎营,那时候天儿还冷,生了篝火,她在篝火边上给他跳了一支舞,跳完就对他说:“我没看见皇帝是什么模样,我先看见了你,将来我喜不喜欢皇帝不好说,但我现在喜欢你。”吓得他手里的馒头落地,那晚挨了一夜的饿。一个百里挑一的姑娘,不可能没有城府,小四知道她有目的,但却不明白,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她是蜜糖捏的人儿,对于没有见过大世面的穷孩子来说,年纪相仿,美貌夺目,已经足够让人找不着北了。从南苑到北京这一路,她的美丽和果敢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这种金玉里长出来的娇花儿,怎么不让人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