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离开药王谷,把我困在这方杳无声息的床榻,你给我喂的那些汤药,我全都喝下去了,我没有拒绝你,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害我。”我躺在枕头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那条朱红的缎带仍垂在我手边,看着实在心烦意乱,我便死死攥住了它,它一圈一圈缠绕在我手背上,就像是这段时间袁无功施加在我身上那些无形的镣铐。我说:“但你得听我说话。”“我一直都在听你说话,再没有人比我更愿意倾听相公你的心声了。”“那你现在就该跟我回去,而不是耍这些小孩子脾气,你拖得了一时,能拖得了一世?”闻言,袁无功无所谓地笑了,从屋外回来后他就一如既往坐在我床边,他探手在那条绷得笔直的缎带拨弦般轻轻勾了一下,震动一路传到我消瘦指尖,撩动着直通心口的血管。他偏过头,看了我好会儿,才开口道:“你真的生气了吗?”滞涩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我终于将注意力落在袁无功面上,木然视线中我渐渐看清了他,我以为他始终在笑,可他竟然没有。“我不想生气。”我心平气和道,“更不想和你生气。”他神情专注得如同稚童,带着近乎执拗的探知欲,我的答复似乎不是他想听到的,他若有所思垂下眼,不再说话了。我看他一眼,又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远处的墙壁贴着那幅鲜艳的囍字。很快,我又看向他。“我真的不想和你生气。”我重复道。“我知道啊。”他又拨了拨缎带,轻描淡写,“你一直不都是如此么,不生气,不怨恨,无论别人对你做了什么,到头你都会选择原谅——多了不起。”似嘲非嘲,暧昧难明,这是袁无功惯用的口气,自打相识我便清楚他恶劣的秉性,过去也尽量不与他起正面冲突,可这一刻,连日来半梦半醒的恍惚,对事态难以把控的焦虑,所有未曾解决一味堆积的负面情绪一股脑莽撞地爆发出来,那些浸在迷雾里的过去,那个失踪在漫长岁月的羽仪,我不能看穿的不止过去,还有现在,以及未来。恐怕很难会有如我这般无能的丈夫,我甚至无法看穿身边近在咫尺的妻子,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笑,他为什么不笑,为什么我永远都没办法好好向他传达自己的想法?种种种种,似雪崩,似关毁,咸腥的躁动情绪顿时上涌至喉头,可我刚迫不及待张开口,袁无功就伸过手来,食指拇指捏住了我冰冷的耳垂。“嘘。”他小声道,“安静,别说话,安静。”他的指腹温度虽不高,落在我的皮肤上,倒像团不伤人的火,烫得我一阵怔忡,我勉力支起的上半身须臾又倒了回去,幸好他及时用掌心在我后脑勺垫了垫,才没叫我真的摔个狼狈。袁无功不疾不徐揉捏着我,耳垂过了就是嘴唇,并无调情的意味,他垂眸注视气喘吁吁的我,侧面显出异常的怜悯与柔情,比春日河岸边的桃花更鲜活,也比香案上受人跪拜的神像更冷漠。“你就是这样。”袁无功道。
“你不要让我跟你动真格,袁无功,靠着几服药剂就想困住我,你未免太小看人了。”“我从不小看你,我有自知之明。”“那就把你下作的手段给我撤了!真要我发火才听得懂人话吗?!”我一把挥开他的胳膊,冷静不到片刻,怒意就占领了大半清醒的神智,我习惯了形体不适,习惯了困于囹圄,习惯受挫,习惯跌倒,但习惯绝不意味着喜欢,而袁无功用最卑鄙的方式将我重新拖回这潭恶心的泥沼,万箭穿心,假死一年,我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活蹦乱跳身强体健,眼看着大业即将告成,他却要我心血付诸东流。……但其实来到这个世界,每一日我都体会着这种无力回天的滋味,尽数将它们怪责到袁无功头上,或许是我对他太不公平了。对,我不该怪他,不该在这里浪费口舌,袁无功想要束缚我根本是天方夜谭,从这里离开,对我而言方法要多少有多少!玄凤与我心意相通,谢澄又早知我复活,姬宣正虎视眈眈要查出不死药的实情,腹背受敌,袁无功拿什么和我斗?渡命是我心甘情愿,喝他下了药的汤水是我心甘情愿,他能把我拖进泥沼,只是因为我不忍心将他一人留于其中,真要论起,他连坐在赌桌的另一方,和我下注谈判的资格都没有!我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生什么气?“相公。”他又在唤我了。“相公,你——”“下作,不讲道理,不通人情,痴心妄想,做事不多思量只图一时痛快,阴阳怪气,口蜜腹剑,自以为是,自命清高。”他一下子就不说话了。我把脸用力埋进枕头里,心脏突突跳得快极了,我感觉浑身都烧了起来,四肢百骸里流动着伤人伤己的恶意,即便我咬紧牙关,舌尖品到力竭后的血腥味,一个接着一个侮辱性的评判还是从齿缝里漏了出来,捆在我手上的缎带质量不太好,被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一拉二扯,刺啦的声响,它竟被硬生生撕得裂开了。与此同时,在长久的静默后,袁无功笑起来,边笑边语无伦次地道:“这些话不用你说,哪里用得着你开口,我早就知道了,我有自知之明,哈哈,相公,你对阿药真的太温柔了,怎么骂人都不带脏字,你是在和我玩闹吗?下作,自以为是,痴心妄想,你就该直接点,说我卑鄙无耻龌龊至极,恶心你恶心得你见我一眼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恨不得我死得远远的,最好死在那两个人前面,最好——最好我这种贱骨头,就该早早死在娘胎!白白生下来也只是添晦气,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你闭嘴!”“你不是想这么说吗,相公斯文,平日倒也罢,遇上不要脸面的东西关键时候可容易吃亏,我只是帮你骂个痛快,还是说我哪里讲得不够好,不够合你的心意吗?不应该呀,以前别人就是这么骂我的,我只是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你不喜欢吗?相公,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啊?”他一通噼里啪啦颠倒黑白,听得我险些当场背过气去,说又说不过,打又舍不得,真气得快吐血,我整个人忽冷忽热般打起摆子,没等他进一步探讨起袁无功此人究竟是什么贱货,我抓起手边的枕头,二话不说就扔他脸上去了!幸好是软枕,没带垫木,不然袁无功恐成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死于非命的天选之人。“闭、闭嘴……”我弓起背,跪在凌乱的被褥间,眼前涨成赤红一片,我脑袋里有根神经好像在被谁来回砍锯,痛得我想找把刀从天灵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