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山崖下。而他还在流泪,撕裂的嗓子哭不出声音,就只能流泪,泪水在柔嫩的脸上结冰,我凑过去看他时,发现他像耗子一样小。我俯身,将他抱了起来。他脸小小的,手小小的,都是青紫色,一点也不好看,我低下头去闻他的味道,风雪中我找不到那丝甜美的奶香,我只能闻到腐朽的死亡。我抱着他,再度叩响了那道山门。沉重的响声中,群山飞鸟惊起,又是一捧积雪摔落在地,他在这时费劲地睁开眼,那眼睛也是浑浊的,我在其中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眼里,只有这一道紧闭的,黑色的山门。“……”没有人来开门,我抱着他退回树下,他身上太冷了,我就打开衣襟,让他紧紧贴在我的心口,这样暖了会儿,他脸色才稍有好转,可仍是饥饿,我四处瞧了瞧,没找到能让他吃上一口的食物,就咬破了食指指腹,送到他干瘪的嘴唇边。如是,我一共给他喂了九次血。三天后,山门打开了,走出的人似乎早就知道这儿躺着个弃婴,他们最终还是将奄奄一息的孩子从树下抱了起来,带回了药王谷。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做羽仪。因他睡在凤凰木下,三日不死。而有诗曰,矫矫长离,振羽来仪。羽仪天分很好,小小年龄就有了绝世慧光,药王谷像他一样被捡回来的弃婴还有不少,他是最后一个,年龄最小,所以他那时是所有人的小师弟,而小师弟天生就是要被宠爱的,这跟他有多聪明,学业上造诣有多深,没半点关系。他一日日成长,小小的手和脸过去都是青紫色,可当八岁的羽仪背着药筐,安安静静在凤凰木下走过,谁都看得出,这便是药王谷的未来。那时的谷主没有直接收他做徒弟,说他还太小,要等再大些才好为自己做决定,羽仪对此不曾表态,他很少反对别人的意见,总是做着大家期望他做的事,他本来就是最优秀,越长大,又越漂亮,唇红齿白,灵秀至极,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某日,羽仪养的兔子不见了。他私下会背着师兄们去救治小动物,药草珍贵,不好浪费,他就想尽办法去研究,去寻找替代品,他救过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一只撞晕在石头上的山鸡,以及很多只很多只兔子,它们一群群来到他身边,在草地上挤挤蹭蹭,雪白皮毛又软又蓬松,羽仪伸手去摸这一只,另一只就会赶紧把脑袋送到他手指下。羽仪有很多兔子,每一日都是他亲手照料,可在那一天,他的兔子全都不见了。他到处去找,山里也有兔子,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路上,他遇见了向来很少打交道的大长老,中年男人背着手守在道路中央,问他这是在做什么。“我在找东西。”“找什么?兔子吗?”羽仪不说话了,他抬起头看着长老,快速地眨了下眼睛。长老就伸手,像羽仪抚摸兔子那样,也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知道你的兔子去哪里了吗?”长老温和地问他。羽仪低着头半晌不吭声,长老又问了一遍,他才平静地回答道:“知道,被长老使用了。”“你难过吗?”“不难过,它们只是兔子。”
“但那是你亲手养的,我看见了,有一只腿上还缠着绷带,抹的药膏我过去未曾见过,也是你亲手调配的吧?”羽仪说是。长老闻言,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蔡仁丹目中带着审慎,既是审慎,又是某种对外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小少年,如同打量前所未见的怪物。半晌,长老低声感慨道:“夺天造化啊。”我曾质疑过主神,究竟何为天选之人,所谓的天选之人,对其所处的世界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凡人终究只是凡人,无论拥有多么辉煌的功勋,立下何等盛大的伟业,也不该,更不能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众生之上。凡人只是凡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办法与苍天相争。而天选之人……夺天造化。羽仪不再养兔子了,他依然会时不时救助山野间的动物,可他不会再像过去饲养兔子那样饲养任何一只宠物,他本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由于太乖巧了,师兄们便都对他很放心,所以顺理成章的,也没有人留意到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他也依然没有拜师,就和师兄们一样,虽然生长在药王谷,穿着与普通弟子无异的服饰,可他们这帮被捡回来的弃婴至今未能拜入师门。不过这也不是值得忧心之事,毕竟最大的师兄,也将将年长羽仪五岁而已,都还是年幼的小少年,或许谷主是认为,该给当初无法决定命运的弃子们一个选择的机会。选择留下,亦或离开。对此,大师兄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对羽仪道:“放心好了,谁都不会离开!药王谷就是我们的家,像我们这样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早该死在某个犄角旮旯,既然药王谷收养了我,那我就一定会报恩!”“……”羽仪被少年一通胡乱揉脑袋,对方力道不知轻重,本来梳得好好的头发都乱了套,然而他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听到最后才眨了下眼睛,轻轻嗯了声。“师兄,你别看羽仪不说话,他心里开心着呢!他最怕我们先他一步离开,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羽仪看着稳重,其实最爱撒娇了!”被人这样戏耍了,羽仪这才慢吞吞地道:“我不会撒娇。”说着,他及时抬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以免其他人蠢蠢欲动地也要过来蹂躏,如此微弱的抵挡到底无济于事,他被每个师兄揪到怀里上上下下好好搓揉了一番,到最后,整个人就跟只被盘得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小猫会挠人,羽仪却不会。羽仪忽然笑起来。对着这群总在吵吵嚷嚷的半大少年,他认真地道:“既然你们都不准备离开,那我也留下好了。”羽仪不再偷偷养兔子,他就又成了那个端方自持,药王谷最优秀的弟子。某个晨会过后,他被有段时间不见的大长老叫住,大长老从来都是威严肃穆的,贪玩的师兄们见了他纷纷作鸟兽散,倒没人记得要拉上羽仪一起逃,因为大家都很笃定,就连大长老,也不能从完美无缺的羽仪身上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羽仪抬起头,如那日不期狭路相逢,八岁的孩子仍心静如水,即使将一粒石子丢进深潭,制造出的涟漪也会在转瞬被寂静吞没。他眼中没有被强行夺走爱宠的愤恨。只有深潭。只有望不到底的黑。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