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滴落的,还有其他更难堪的东西。“我走行了吧,我走,我离你离得远远的……”我紧紧闭上灼烧着的眼睛,不止身体,连嗓音也剧烈发着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主神选择与我做这个交易的那一刻,一定不会料到我废物至此,他交给我的任务,莫说漂漂亮亮完成,更是早早一败涂地,溃不成军。我都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发出这种尖锐刺耳的声音,放平时说不准还能当个对敌宝具使用,落在此刻,那到底和软弱哀求没什么区别:“不要写了!不要写了!!”不知何时那压迫着我脖颈的力道被卸去了,宣纸上两三滴崭新墨迹,除此外并无一字,营帐内只能听见我粗重到离谱的喘息,实在不像样,忍耐,忍耐,据说有种心理现象叫完形崩溃,忍耐两个字该怎么写我都想不起来了。姬宣拿笔的手安安静静垂了下去,他站在我身侧,隔着盔甲不能传递体温,哪怕紧紧挨在一起,我能感知到的也只有虚无,姬宣不再说话了。“嗯。”过了会儿,他才轻轻说。明知道那张纸上什么也没有,我还是胡乱将它一把抓起来,拼命撕了个粉碎,先前掌心受的伤哪能这么快好全乎,这会儿两手暴力蹂躏碎纸的期间难免碰到伤处,于是那些从我掌心空洞不断泄露的碎屑理所当然散了一地,是纷纷扬扬的一场雪,我用力扔开它们,踉跄着后退两步,他还是一动未动。垂着眼睫,眼底空无一物,姬宣从头到尾没有阻止我的意思,他把那支装腔作势的笔放下,不知道对着谁笑了一笑,片刻后,他语气听起来就平静多了:“那就走吧。”雪面娘早就在陌生马厩里关得不耐烦了,见了我就要撅蹄子,还没真正扬到我身上自己却先收了回去,她狐疑地瞅着我,见我没理她只是牵着缰绳领她往外走,忽然就把脑袋凑过来,在我身上又蹭又撞。对这位矜持的小姐来说,这可是极大的礼遇了。我无声笑了,摸着她眉心那一点雪白痕迹,抱着雪面娘在风里依偎了会儿,我翻身上马,清啸过后,一路疾驰离开了此地。隐约有听见陈奕在喊我,我也不想再思考他有何事,有何事都与我无关了,风声扑面而来,只有在风里,我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雪面娘也一定是这么想,她跑得快极了。“先送你回绪陵那儿,然后我再去处理我的事情,怎么样。”赤马不置可否,她如此无拘无束,仿佛天涯海角哪里也去得,而我纵使离开,也只是为立刻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一程又一程,山水转换,我始终疲于奔波。我终于没有让自己回头,再向姬宣的方向望一眼,转而伏下上身,尽可能贴近马背体温,我抱着雪面娘的脖子,脸也埋进她厚实的骢毛里,这样的骑马方式肯定极度危险,随时都会摔断一身的骨头,可她始终稳稳驮着我,既礼遇后,又展现出某种母性的慈爱。“要不,我不把你还给绪哥了。”我小声耍起赖,“反正绪哥那意思也是把你送给我了,我不还又能怎样……我就不想还了……”这跟之前和她约好的不一样,我紧紧抱住她,以防她当场掀摊子把我甩下来,可她只是响亮地从鼻子里喷出一阵白雾,不耐烦似的扬了扬脑袋,脚下动作一刻也未停。袁无功背叛我,彻底破坏了我原先的计划,谢澄在知道了一切的基础上仍然选择去他师父身边,自始至终不肯相信我的好意,而姬宣……他把我远远赶走了。绪陵站在我的对立面,李严是个天道狂热粉,石老隐瞒真相,接下来等着我的还有英娘的质问,就像姬宣说的那样,她会问我为什么不替她报仇,为什么啊。
无数重担无数责问压在我肩头,究竟是我庸人自扰,还是天意如刀,此刻也分不清了。唯有雪面娘仍然驮着我,我说去哪里,她就会带我去哪里,没有二话,从不质疑。风里,我在她背上嚎啕大哭起来。作者有话说:那什么,加一句没什么用的隐喻吧……我有时会觉得姬宣就是一张只能任人涂抹的雪白宣纸……所以这一章的有些描述……不知道说是对不起大夫人还是对不起相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京城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分每秒都很漫长,可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岁月就像风一般消失了。我觉得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赶路,没有停下来喘息的时候,然而即便拼尽全力,事情还是一团糟,一切都是无用功,前路茫茫,半点希望也看不见。或许我不该再犹豫,我早就该走上那条最决绝的路。哪怕舍弃掉这条性命,我也应该去宰了姬玉和谢从雪,这样的话一切烦恼都不会存在,小秋会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姬宣也不必陷入战火危险。可现在的我,哪怕是开无双,真有那个实力去面对一国储君与天下第一的联手围剿吗?以前对着李严放了那样多大话,到头来,不还是一事无成吗?——“你就活该沦落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把人生活成这副模样的!”我对姬宣的横加指责,也很适合原话奉还给自己。姬宣,为了避免又想起姬宣,我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思考推敲着一些毫无可行性的计划,譬如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径直砍进皇宫,把四十米长的大刀架谢从雪脖子上,逼他不许再打谢澄的主意,譬如挨家挨户张贴大字报痛陈天选之人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然后民主推选姬宣成为大夏国新一届书记……别说,荒唐归荒唐,可效果拔群,至少把我自己狠狠逗乐了,边想着面无表情当上妇女联合会主席的姬宣,边在马背上笑了个前仰后合。笑着笑着,恍惚间我已经来到了去往宣王府的那条道路上,进城后雪面娘便放慢了步速,她就像知道我心神不宁,即使我有时候手上没个轻重揪疼了她漂亮的皮毛,她也不会发作,是一位真正的仕女,娴雅高贵,看透了我的心,也只是给予我安静陪伴。直到能看见王府的匾牌,她才轻轻嘶鸣,马蹄哒哒踏过青石板,随着雪面娘的动作,我肩膀微微耸动着,慢慢抬眼望向前方熟悉的景色,我看了片刻,低声道:“就像在做梦。”如果真的是在做梦就好了,因为谁都知道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再多爱恨再多坎坷,梦醒的那一刻就会烟消云散。世间本来不应该有无法苏醒的梦。被门前相熟的侍卫放了进去,他们照例不对我多加盘问,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看我的眼神极为古怪,像是在担忧着什么,我手里一直紧紧抓着雪面娘的缰绳,直到被再度提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