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少女抬袖,在窗下光影交界处深深向我行了大礼:“请祝我武运昌隆。”是夜,我回到宣王府,许是下人们也知风雨将至,并不如往常那般围上来嘘寒问暖,只是各司其职,朝我略一躬身罢了。我看见他们忙着挂灯笼贴窗花,搭着梯子上屋顶除雪,恍然想起,原来过几日便是除夕。不知不觉我已在京城停留快有半年,秋去春来,我离开黑风岭已太久,久到我想不起山野那清冽的味道,肺腑间充斥的尽是扰人的寒风,一寸寸在内壁上刮出血的滋味。看来我终究对黑风岭那片热忱的土地产生了眷恋。尽管那里也无法让我真正扎根。“除夕啊……”我喃喃自语,“得给英娘寄信了,她都写信来催了好几次,再不回去……”“小公子是在思念家人吗?”管家揣着手,走到我身边,眯着眼看在屋顶上忙活着的男仆,他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很高兴小公子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往年都是我们下人凑热闹,没什么大的意思,今年宣哥儿回来了,你也能留下,这才终于像个年了。”我慢慢吁出一口气,仅是微笑,没有搭腔,管家似乎在观察我的脸色,许久,他又平静地道:“尽管大年当头不好说这个,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解开小公子和宣哥儿的心结。”我漫不经心地想,他是要为当年姬宣派人杀害闻人钟的事做解释了。不等管家开口,我便道:“我没有什么心结,有错的不是刀,而是举起刀的人,闻人钟便是要寻仇,也只会去找我那位图谋我家产的叔父。拿钱办事,与人方便,殿下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当然,这种杀人买卖,我至今不敢相信藏有姬宣的影子。只能说我对人心还了解得不够透彻。“……不是这样的。”管家艰难地道,“宣哥儿只是极光阁挂名阁主,小公子,你想想,他多年远在边疆镇守军营,哪里来的功夫调转千里之外如此庞大的组织?”“嗯。”我微笑了一下,“所以极光阁背后真正的掌权人其实是久在宫闱与世无争的公主,这我已经猜到了。”管家哽住,好一会儿,才搓了搓手,讷讷地说:“这样啊,小公子果然聪慧……那,那上回,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我笑着回答他:“自然真心,我向上天发誓,我不会做任何伤害殿下的事,您大可放心。”我所言并无虚假,管家听了后,却像是突兀地老了好几岁,双鬓染雪,精气神沉沉疲惫下来,我顿时有些不安,担心是自己哪句话太放肆太不够体贴伤了这位老人的心,刚绞尽脑汁想了些找补的话,就听见他低声说:“在这之后,小公子有什么打算吗?”一团一团的雪从瓦片扫落,这显然是个有趣的游戏,一群小侍女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后,刻意站到扫雪的下方,互相踢雪,上面的人一声吆喝,她们就嬉笑着四散开,雪团在飞扬的裙角里粉碎成无数细光。“我会离开。”我望着远处欢乐的人群,温和地说,“在实现殿下的心愿后,我便会离开,京城不是我这样的人该留下的地方。”
“回黑风岭吗?”“也许。”管家也同我一起看去,他轻声说:“这些话,小公子对殿下说过吗?”殿下。我忽然想到,不知何时起,我不再称姬宣为冰儿了。“愿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种话,倒是说过很多次。”我哈出白雾,笑出声,“不过他看起来没当回事,但也该是如此,殿下不必仰仗一个山贼的帮助,殿下他生来无所不能,也应当事事心想事成。”很久没得到回应,我转头看去,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湿漉漉爬下两串虫子似的泪水,扭扭曲曲,最后抿进嘴角的缝隙里。“老奴——老奴也希望小公子心想事成。”他擦擦脸,续道,“不必无所不能,只要心想事成。”作者有话说:我其实蛮喜欢闻人钟和管家相处的时候。冬去春来,然大雪仍在除夕当日覆盖了整个京城,极静的雪落叫千家万户的爆竹鸣响震了个粉碎,枝头的梅花余数不多,也在此刻的欢声笑语里飘飘扬扬,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人间烟火气短暂地驱散了因这场暗潮汹涌的皇位之争,而笼罩在京城头顶大半年的阴霾。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儿举着糖葫芦从我身边跑过,三三两两成群,瞧着很是活泼可爱,跟在最末的那个小姑娘年龄太小了点,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没等我去扶她,她自己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赶紧吸着鼻涕去追前方的同伴了。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方多站了一会儿,手里大大小小的年货便有控制不住往下滑的趋势,就赶紧往上抱了抱,除夕当头王府的各位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这段时间受他们照顾,决心出来购置点贺年的礼物,也算给他们点惊喜。所幸街上的店铺老板十分敬业,这种时候也不忘本职,前屋开放做着生意,后院热闹聚着亲戚,我犹犹豫豫穿梭在三姑六姨的打趣里选珠钗买香粉,挑布料购新鞋,完事了还被店家拦下硬塞一嘴新蒸好的腊肉——别说,怪香的。“过年好,你也别在外面久待,早些回去吧。”得了店家叮嘱,我赶在日落前回到王府,甫一进门便被下人们叽叽喳喳唠叨一通,等你争我抢地把礼物分发好,才笑嘻嘻地叫他们推去了主屋,打眼瞧去热菜还没上,冷碟已有两三盘,然主座不见姬宣人影。我在门边愣了一下,身后几个推着我来的侍女此刻忙着戴崭新的珠钗,一个个正兴奋地拉住我要我给出真实评价,我道:“殿下呢?”“……”她们也愣了片刻,放下手,说,“殿下在宫里啊。”我默了,管家从屋外进来,身后跟着一列奉菜的杂役,他指挥着将一道道菜肴放到桌上起,一面对我解释道:“殿下午后便进宫去了,除夕夜他们皇室是会团聚在一处的,往年殿下不在京中,今年既然回来,那自然是要参加这场家宴的。”为了不错过晚上的大餐,我今日早早便出门办事,当然就不会知道姬宣的行程。管家像是在安慰我,续道:“不过也无事,左右明日他便会回来,今晚就咱们府里的人先把气氛暖着,明日宣哥儿回来见了心里才欢喜呢!”我垂下眼,半晌,顺手把一直握在掌心的盒子囫囵塞进袖子里,不等管家询问,我大步走向那布满珍馐的木桌:“那就不等他了,咱们自个儿来一杯!”菜好酒香,没啥不爽。我拽着一男仆的领子,震声咆哮:“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