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让步,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他眼里也没有任何人。”尽管这话放在此刻显得文不对题,但她说的都是事实。我心里不太舒服,仍没有反驳她,点了点头,道:“他是这种人。”白芷却笑了一声,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强调:“但将我从京城那样的死水潭中带出来的正是袁先生,为我寻觅良师,为我铺好道路,做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袁先生。”“所以你很感激他,我看得出来。”“我是很感激袁先生,可这不重要,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恩公,袁先生对我很有耐心,这么多人里他只对我有耐心,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看着白芷。她也不躲不避回视着我,那有些悲伤的笑意积攒在眼角,比水波还要难以捉摸。白芷轻声道:“此前我与他素昧平生,可他先是力排众议接纳我进京城的医馆,后又愿将我带回药王谷,哪怕流言蜚语满天飞也毫不在意,恩公,难道这是因为白芷容貌倾城,连大名鼎鼎的圣手也要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吗?”我接不了这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原本就是清秀佳人,这谁都否认不——”“他拿我当遗物看待。”“什么?”“白日见鬼,夜不能寐,袁先生从来不愿意相信你死了,但他仍然将我看作你留给他的遗物。”我也默了许久,白芷还想再就此继续讲述,可她最后却也跟着我安静下来。透过枝叶的阳光粼粼闪闪,落在我们身边,风一吹,就好像有河流经过,浩浩汤汤,淹没过我的心口。“这听起来……不太好啊。”往身后的靠椅上一瘫,我仰望着浮云,简短地评价了袁无功这一年来的生活。“但不好的不止他一人。”我又说,“每个人都是如此,如果不自己想办法调整,那就会永远都好不起来,毕竟生活不是话本,很多时候,人都只能靠自己。”“可袁先生他不是——”“姬宣也过得不好,谢澄同样,你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药王谷,想必你也经历过相当艰难的时光,但你调整好了心态,成功走到现在,你这种向上的精神我一直都觉得很了不起。”浮云悠悠在那蓝色的幕布上飘过,日光也跟着变幻了流淌的方向,我不看欲言又止的白芷,只注视这方天地,平淡地道:“真希望他们能多学学你。”长久的静默后,我听见她问:“恩公,你就没有经历过特别艰难,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走出的困境吗?”“我?”我喉咙里不由得发出笑声,白芷道:“我很清楚恩公您有多厉害,也知道您为那几人付出多少,但您看起来,似乎从不把这些付出当一回事……万箭穿心,死而复生,恩公,直到今日我才鼓起勇气来问您,您其实,不是这里的人吧?”既然白芷对那蔡仁丹之事了解甚少,那就得多靠我自己想办法了,从七年前的瘟疫着手或许会是条出路,我自己上门去拜访这位大长老未尝不可,总之,我不能再给自己找理由止步不前了。我起身,对还在等待答案的白芷道:“我不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天选之人能为我驱使,故而当深夜谢澄前来寻我时,我心里还在奇怪他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我宿在杂役长工的通铺里,因有些心事一直未能入眠,我的心事不足以与人言,我希望我能在这每一个夜晚都听见猫叫。这样我就知道,那是眷恋旧主的乌云在催袁无功回去睡觉。我就不必再有牵挂。在这所剩不多的时日里,我能给予天选之人的关怀终究是很有限的,袁无功必须靠他自己走出来。只有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帮助他。也没有办法帮助姬宣和谢澄。
夜色深沉,然星月辉映,那抹人影投在窗纸上,似记忆里剪下的一纸婚约,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边东倒西歪尽是睡着打呼噜的大老粗们,没人察觉访客的到来,而我静静看着他无言的影子,半晌才掀被下地。尽管是盛夏,夜里相较白日还是要凉爽许多,更何况药王谷这一门派本就处在群山深处,少有红尘喧嚣,自然能得静谧清幽。我推开门,披着薄薄一件外衫,谢澄果然站在窗外。一门之隔,影子还是那个影子,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会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小秋,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了。“怎么了?”谢澄道,“你心情不好?”我开门见山,说:“那白衣男子是大长老的弟子?”谢澄看了我一会儿,才语气淡然的回答:“不是,他名唤言良,没有拜入药王谷门下,我跟去时,他只是跟在你口中的大长老身边侍奉。”“那就是说他只是个小厮?”谢澄摇头,却没接着展开解释,他径直往屋檐外走去,走了几步便在月下回头看我,我迟疑着,手指也不自觉捏紧了胸口虚拢着的衣衫,隔着骨肤,用力摁在那颗违背我意志,擅自狂跳的心脏上。终于我也步出屋檐,雪白月光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刺目,等我能看清谢澄相貌,发现他身侧浮了数只小小的萤火虫,几乎要湮灭在月华中。“走走?”他低声询问我的意见,我摇摇头,垂下眼避开这般明亮的夜空,不用看我也知道谢澄正直勾勾盯着我,他说:“我才去看过,他一个人在屋里,你不用担心会撞上他。”“你去看过他?”“嗯,但我没和他见面,当然也没和姬宣见面。”“为什么。”我轻轻说,“你不打算把我的事告诉他们吗?”谢澄顿了顿,道:“我以为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实际上不重要,你是怎么想的,谢澄,我说过要让你回去了吧?”“让我回哪儿去?”青年的笑容像是岩石上突兀绽开的裂缝,给人以怅然若失之感,就如同亲眼目睹了一场沧海桑田。他同样轻声回道:“我以为你知道,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寒山门不是你的家吗?”“师父在时,它确实是,如今师父身故,寒山门……就只是我的责任。”责任啊。换作过去,我很难想象会从谢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可他确实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这一点从他千里迢迢前往京城为恩师寻女就看得出,为什么过去的我从来都把谢澄当孩子呢。所以谢澄才会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看着不是孩子的谢澄,我的心情很难好起来。今夜,我还没有听见乌云的叫声。“冰儿生病了,阿药变得睡不着觉,你又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做的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