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胜负已定,大势无可挽回。袁无功双目空茫,从来晦暗的沼泽倒映不出一片真心的影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僵立许久,他终于动了,袁无功缓缓弯下腰,极为吃力地,将变轻许多的闻人钟打横抱了起来。他没有留下任何解释的言语,自顾自就要离开此地,青衣小童见状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就打算跟上去。来自药王谷的二人不属于现下京城的任何势力,考虑到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任何势力都得对他们礼遇三分。“师兄,你……你是打算带他去哪里……”青宵语气里半是怜悯,半是好奇,“要将他送回家乡,好安葬么?”袁无功并未理睬他,只是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如同抱一匹刚死的,需要立刻剖开柔软腹部的小鹿。他脚下步伐也稳稳当当,在方才那阵极度的痴乱后,袁无功用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恢复了过往的一派镇定,青宵从侧面打量着他,一时难以分辨这位向来冷心冷肺的大师兄,此刻又打的是什么叫众人同归于尽的邪门儿主意。总不能是真的在伤心吧。他乐观地想。然而就在青宵考虑起这个天气尸体大概什么时候会开始腐烂时,一只手蓦的从后穿过来,用力一把扭过了袁无功的肩膀!“你要带他去哪里?”袁无功毫无反抗地顺着这股力道转身,他的目光落在谢澄那张隐忍得有些可笑的面庞上,便真的轻轻笑出了声。随后,袁无功用可叫融融春水重新凝结冰的声音,冷淡道:“和你有什么干系吗。”“放下他,他不属于你一个人,你没有资格擅自处理他的……”谢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微微抽搐着,他咬着牙说出那两个字,“后事,他有自己的归宿。”“你知道他的归宿是哪里?你确定那真的就是他的归宿?”“我没兴趣和你绕这些弯子!把人放下!不要逼我跟你动手!”面对袁无功这弯弯绕绕的作风,压抑到尽头的谢澄登时彻底失控,他眼底一寸寸泛开血丝,像对待仇人那般缩紧了五指,几乎要将袁无功的肩膀捏出个骨裂来,而袁无功面上半点看不出痛楚之色,只是那样从容地注视着谢澄,唇边又带上了习以为常的笑意。“小秋,你认为相公此刻是会愿意跟我走,还是留在你身边?”只见袁无功偏过头,轻飘飘发问道。“……”青年粗喘着气,泪水与热汗泅在眼角,额角青筋暴起,他狼狈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分明在场众人,不,分明放眼天下,也难有人能真正与他匹敌,可谢澄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能,最需要被悉心照顾的小秋。天下第一也曾跪倒在地,垂下高傲的头颅,心甘情愿接受另一个人充满柔情的抚摸。可那个人留给他的遗言却是——“我讨厌你。”闻人钟讨厌谢澄啊。感到肩上的力度正在渐渐减弱,袁无功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他轻松挣开谢澄的禁锢,立在原地,生怕气不死人那样态度十分诚恳地来了一句:“我很遗憾,但把人害死的,毕竟不是我。”听闻此言,谢澄苍白双颊上再也不见最后的血色,五官仿佛顷刻有了自己的意志,尽力瞠大的双眼上眉毛耷拉着,嘴唇却怪异地拉开来,他得了突发恶疾那样簌簌抖着,拼尽全力惨然笑出声。
“你觉得你没有参与吗?”他道,“你最无辜,你最可怜,你就是我们中最心无旁骛爱着闻人钟的那一个,袁无功!你这些说辞我都快听吐了——好好想想吧!不论结果成败,我和姬宣至少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你动的那些手脚吗?!”若非双手都叫闻人钟占着,袁无功此刻就该故作委屈地掩唇了,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他敞开了戏瘾,状似无限惊讶地抬起眉:“我动了什么手脚?快说给我听听,我太好奇了,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有被小秋指摘的一天,这可绝不能错——”“袁无功!他就在你怀里!你对着我发癫也就算了,对着闻人钟,你也死不肯低头吗?!”死亡的味道在他怀中静悄悄弥漫开。袁无功这一生见过无数死人,有的是他经手,有的不是,有的寿终正寝丧事喜办,有的……却像闻人钟这样,年纪轻轻,死于非命。说来奇怪,最清楚生老病死稀松平常的大夫,偏在这件事上栽了大跟头。【“而且说到底,相公能吐这么多血也有我的原因,让我负责是应该的。”“你有什么责任?”“哈哈,毕竟我这次也是有刻意拖着没给相公好好医治,我想看看相公到底会不会病死嘛!所以就算清楚相公是什么秉性,也任由你把脏血往下咽……”】人皆有一死,为何在此前他那么笃定地认为,闻人钟不会成为众生中的一员?是非爱恨,转头成空。“……那又如何。”他听见自己漠然地说道,“不是他咎由自取,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谢澄先是短暂怔住,紧接着他神情几乎是皮开肉绽那样狰狞地扭曲起来,青宵在一边都给吓得不行,生怕自己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正战战兢兢想着找点什么好话来替师兄圆场,可袁无功非但不需要圆场,他还不介意再亲自添把柴好让谢澄的野火烧得更旺些。他双臂无意识更紧地环住闻人钟,口里却讥嘲道:“我算计过他那么多次,他还不是照样一口一个阿药,他在乎别人对他做什么吗?似相公这般人物,我无论是做什么,都不能真的动摇他半分。”“既是如此,那你就放下他吧。”这回开口的不再是谢澄,袁无功面无表情,他朝着谢澄身后慢慢抬眼看去,姬宣脖颈无力地支在那里,他满是暗色血渍的盔甲未卸,浑身疲惫,即使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姬宣看起来也依旧如同特来人世受难的仙人,白肤墨发,那落魄的眉眼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清高气质,这也是闻人钟最为赞赏,袁无功最为厌憎的高洁之姿。“放下他。”袁无功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最深的恶意中轻轻巧巧发起笑,“真有意思,将他害成这般模样的不正是殿下你么?你哪里来的资格——”“放下他。”袁无功猝然噤声。春风几万里,卷走游子的思念与不舍,徐英拖着脚步,从姬宣身后站了出来,少女纤细身形在这片血海中显得格外渺小,她佝偻着不肯轻易示弱的脊背,干裂的嘴唇沾着几滴泪水,而更多的泪意仍蓄在眼底,她的身侧是绪陵与熊瞎子等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垂落于半空的手臂上。颊边几缕碎发胡乱勾着,她直勾勾盯着袁无功怀中的尸体,寺庙里响彻群山的晨钟嗡鸣也不若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