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帝对太子地位十分爱重,悉心培养,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事业。拓拔晃和太武帝一样,年纪小小便登上政治舞台。太子太武帝常年征战在外,太子拓拔晃在内监国,设计是无比完美。
时间一长,就不对味了。
太子揽政日久,身边聚集了大量的支持者,开始形成和皇权相对抗的势力了。
太武帝不管做什么事,总有一批人要反对,反对者便聚齐起来,利用太子的地位,和皇帝的意志对抗。政治上的分歧,君权与储君的冲突,多深厚的父子情,终究都被撕裂成碎片了。崔浩国史之狱的惨案,父子之间的矛盾达到最激烈。于是,偶尔一个机会,偶然一句小人的谗言,太武帝终于怒下决心,杀了太子,将整个东宫集团一网打尽了。
明元帝逝世的早,明元帝死时,太武帝刚刚能独当一面,所以父子之间不曾发生权力冲突。到太武帝这里,终究成了悲剧。
太武帝杀了太子,最终也落得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身死宦官之手。年幼而孤独的拓拔叡在动荡之中跌跌撞撞地登上皇位,日日小心,步步谨慎……
那辅佐了三代帝王,为拓拔氏江山传承定下大计的崔浩,早已经被太武帝诛尽满门,斩首示众,死无全尸了。而今只剩下拓拔叡,站在寺窟前,看着一座一座的雕像,想起那些湮灭的往事……
都说道武是被拓拔绍杀的,太武是被宗爱杀的,然而拓拔绍刚杀了道武就被群臣所杀,宗爱刚杀了太武不久也人头落地。从这结果来看,他们哪有能力杀了强悍的帝王呢?道武和太武,不过都是死在皇权与四周的博弈之下。拓拔绍和宗爱,不过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第一窟佛像,是道武帝。
第二窟,是明元帝。
第三窟的这佛像,他便认得了,他祖父太武帝。幼年时他常常坐在祖父的膝盖上撒娇,那是他从小最依赖又最恐惧的人。
第四窟,是他父亲。
太子,拓拔晃,封号景穆皇帝……
浩渺天地间,仿佛先祖们都在眼前重生了。拓拔叡有无数的疑惑,无数的话想追问他们。为何,为何,为人君者这样难。四位皇帝,三位死于刀剑,不是战死沙场,全是死于亲人,死于身边人的刀剑。为君为君,这叫什么君。
都说帝王高高在上,明明性命都保不住,哪里高高在上了。
要怎样,君王才能拥有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受年龄、智力、体力、在位者意志强弱的约束呢?
衰老的皇帝,不是被儿子杀死篡了位,就是被兄弟杀死,被臣子杀死,被妃嫔杀死。没有几个皇帝最终结局是不被杀的。
像草原上的雄狮,不论如何强悍英勇,一旦老了,也只能被分食。
而年幼的皇帝,不被母亲操控,就要被宦官操控,被权臣操控。不是成了傀儡,就是动辄被废,被杀戮。
生杀予夺,一言九鼎,至高无上……不过是说笑罢了。他做不到,连道武和太武都做不到。
连江山代递,保全性命都尚且艰难。
权力如何才能永远把持在君王手中……
五座石窟,那最后一座,便是拓拔叡自己的造像了。那佛像褒衣博带,眉目清雅,比眼前人更多了一重庄严、温和和慈悲。
这寺窟规模宏大,每窟能容僧侣一千多人,最大的一窟能容三千多人。除了塑像,还有藏经阁,昙曜讲学处。昙曜请拓拔叡为这寺命名,拓拔叡说:“这寺在岩壁上,便取名作灵岩寺吧。”
那昙曜是虔诚的佛教徒,当年太武帝灭佛,屠杀僧侣,毁灭了无数珍藏的典籍文物。为了避免佛家经籍再因政治而遭受浩劫,昙曜遂凿此寺窟。在这山石之上雕刻帝王的佛造像,用这帝王的佛像来守护这寺窟中珍贵的典籍。
这是政治与宗教的相互利用。
昙曜要利用君王的权力来稳固佛教的宗教地位,更好的宣扬佛法。而民众皆信奉佛祖,君王要利用民众的信仰来宣布自己至高无上的神授地位。
拓拔叡很满意。
在一片弥漫的香烟和梵音中,千名高僧的诵经恭迎中,他登坛受封,高僧昙曜亲为他披上□□,据说这是释迦牟尼的遗物。
释迦牟尼的遗物不遗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仪式本身。
这是他向天下人庄严的宣告。
朕即是佛,佛即是朕。
自今而起,朕将与神佛等同,成为万民的信仰。
昙曜也很高兴。
历史会铭记他。从今日起,到魏朝灭亡的那日,佛光将一直笼罩这个伟大的国度。
这在场的观礼的僧人,也都很高兴。
这造像一立,□□一披,只要拓拔氏的江山不改,拓拔氏的皇帝就永不会再兴灭佛了。皇帝不能捣毁自己的塑像,烧毁自己的金身。修寺,建塔,造像,塑身,迄今往后,数不尽的黄金白银会从国库流出来,化作一尊尊金色佛像,化作巍峨的寺塔,化作富丽堂皇的庙宇,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化作无需缴纳赋税的田地,化作锦衣玉食,缭绕香烟,化作僧人们锦斓袈裟、珍稀法器。
冯凭同拓拔叡一道登坛受封。
他龙袍叠着袈裟,真成这世间的佛祖了。她心中有点古怪的感觉,好像他真的要遁入空门了似的。她心想:他不会遁入空门的吧?他不信佛,他迷恋这尘世。
寺窟的修建没有停止。拓拔叡命昙曜继续开凿寺窟,国库的钱不够了,他大开私库,将自己的小金库也拿去造佛像。同时在他所居的太华殿中,供奉上了一座金色的佛身,抹去了手头的翡翠扳指,将腕上戴上了一串檀木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