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说好,掩嘴囫囵笑道:“万岁爷病一回,怎么孩子气起来。”皇帝怔了下,装出愠怒的样子,“你敢取笑朕?”可惜她胆儿肥得很,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就是这样,才显得万岁爷天质自然呐。朝堂上装得老气横秋就罢了,自己寝宫里头,犯不着那样。”所以这事儿三言两语的,就算说定了。皇帝牵着她的手叹息:“朕实在不愿意你离了朕身边。”月徊说没事儿,“我脑袋上戴着您的赏赉,进了慈宁宫它给我壮胆儿,就像您在我身边一样。”她很聪明,聪明之处在于不让皇帝处于劣势,自发把自己摆在更低的位置,要离也是她离不开皇帝。皇帝自是无话可说,只得答应让她暂去慈宁宫,她到了那里也寻事由干,跟着珍嬷嬷给太后擦身子,换衣裳。一个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的人,活着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吃喝拉撒全不由自己做主,且因卧床太久,整日昏沉沉,不知是梦是醒。月徊替太后换罢了溺垫,心里也觉得伤感,曾经那么尊贵的人,如今弄得这样狼狈,何必呢。司礼监的人确实心狠手黑,但也是没法儿,总不能让她在朝堂上大闹。自己呢,心里多少有点愧对她,别的地方没能力弥补,只能伺候起脏活儿来,愈发尽心些吧。结果梁遇得知她在慈宁宫替太后把屎把尿,一把摔了手里茶碗,“谁让她干那个的?慈宁宫当下差的都死绝了?”秦九安吓得直缩脖儿,战战兢兢道:“是姑娘自己抢着要干的,底下人拦不住。小的已经知会过了,再看见姑娘进暖阁,无论如何要拦在外头,到底让皇上知道了也不好交代。”梁遇寒着脸从玫瑰椅上起身,在地心旋了两圈道:“给孙家传个话,就说太后有懿旨,宣孙夫人明儿慈宁宫觐见。这事儿早办早了,含糊在里头不是个方儿。”秦九安道是,忙提着袍子出门传话去了。孙家那头得了信儿,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待把人全打发出去,孙夫人才道:“你不是说亲政大典上有猫儿腻吗,太后明儿传我进宫了,这话怎么说?”孙知同也纳罕,“我买通了司设监的人,说当日太后仪仗没有通过他们衙门置办,一应是司礼监经手的。梁遇如今忙于和首揆对柄机要,哪里顾得上那些细枝末节,既然吩咐司礼监承办,不正是说明里头有文章么。你还记不记得,册立皇后那回,张恒奉命在直隶地界儿上找擅口技者?太后的话究竟是不是她亲口所言,暂且不好说,你们几十年的姊妹了,明儿听了自有分晓。”孙夫人对他的话存疑,“满朝文武那么多人,还听不出话是不是太后说的?都聋了不成!”孙知同啧地瞪了她一眼,“那么大的奉天殿,回声风声混成一片,哪里容得你分辨!”孙夫人挨了挤兑,讪讪闭上了嘴,思量了下又道:“你说上回殿上垂帘了,要是明儿去还是不得见面,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硬闯进去吧!东厂那群番子办了多少朝廷官员,咱们要是造次……”造次即是自寻死路,孙知同当然明白,倘或不是因为皇后人选变得太突然,他也不愿意这趟浑水。太后这人虽说任性,但说定的大事不会随意变卦,也是因着不服气,才要寻根究底,至少把改立皇后的原因弄明白。“不得见人也不必硬闯,只要仔细留神,瞧瞧有什么异样没有。”孙知同道,望向外面潇潇的天,“驸马年前又给调往江浙了,公主轻车简从回京,要是脚程快,这两天应当到直隶了。司礼监能拦众臣面见太后,拦不住闺女见亲娘,到时候殿下要进宫,我倒要瞧瞧梁遇怎么应对。”其实孙夫人并不赞同丈夫和梁遇对着干,毕竟朝中要员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皇上亲政是一个分水岭,亲政之前落马的官员必定是无益于皇帝的,亲政之后再出纰漏,那绝对是上赶着送死的。依着她说,姊妹间再要好,各自嫁了男人譬如前尘尽了,没什么利害冲突的尚可以走动走动,要是有了性命之忧,完全可以各人自扫门前雪。孙尚书一心为姑娘没有做成皇后不平,可在孙夫人看来,做了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握在梁遇手心儿里!如今事都过去了,还偏要翻小帐,她虽不情愿,却实在架不住丈夫一意孤行。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在神武门上递牌子等召见。不多会儿里头打发太监过来接应,倒是个生面孔,见了人便满脸堆笑,作揖打拱说孙夫人来了,“太后娘娘打发奴婢接夫人,请夫人随我来。”孙夫人有些纳罕,“小公公面生得很呐,是才进慈宁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