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了觑杨氏的脸色,秦览又加了一把劲:“你在秦家本就受得许多委屈,若是再给你听见这些勾心斗角,那不是要日日操心,最后一点清净也不得保全了?”
杨氏此时方知,丈夫瞒着自己,竟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一方干净天地。一时间心绪涌动,不知转了多少往事。不知怎么,忽地想起,才成亲时的一件事。
那继室婆婆为难自己,自己方才成亲,脸皮还薄,受了委屈不敢声张,回屋偷偷哭了许久。丈夫回家来见自己眼皮红肿,问明白缘由,特地寻了个借口,说给先婆婆烧香礼佛,带自己往庙里去住了一旬。继婆婆气得直瞪眼,却也无可奈何。此时隔得多年,丈夫还肯保全自己一点清净,这一番心意,又比当时不同了。
“老爷,我……”杨氏眼圈一红,泪珠竟滚了下来,“是我错怪你了。”
秦览连忙拍拍杨氏的背,好似当年新婚时哄她一般:“慧娘别哭呀,也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的。”
杨氏又破涕而笑:“就怪哥哥,送了个什么怪招百出的伍师爷,竟叫老爷买妓子送给太监,我这就写信告诉嫂子,叫嫂子骂他!”
“这可不敢!”秦览故意作了个怪相,“若是得罪了大舅哥,他哪天一生气,来把妹子接走了,我可就要伤心死咯!”
杨氏掩口一笑,往秦览身上轻轻一拍:“老爷真是!往晋州的事,还得商议呢!”
“商议归商议,咱们先……”
杜鹃领着小丫头们在廊下,心惊胆战地候着,耳朵竖了老高,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待听见东西摔在地上,不禁心里打鼓,挥手赶小丫头们:“去,都去耳房里听着茶炉子。”
小丫头们都是伶俐的,知道主子的阴私听不得,杜鹃一赶人,便都一溜烟跑走了,杜鹃长长叹了口气,又去听里头动静,隔了半晌,竟又听见两句笑声,心下起疑,不由得凑近些,谁知竟听见一两声异样的动静,她已渐渐长大,自然知道里头在做什么,不由得面红耳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耳房里。
小丫头们正玩翻花绳,见她进来,都问何事,杜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回,道:“去个人看看张妈妈歇了没,我等会有事请教她。”
迎春应了一声出去了,杜鹃挠了挠头,将小丫头们看了一遍,又自家折回去,站在了正房门口,这次却是离得远远的,巴不得有个十丈八丈才好。
听得是杜鹃有事要问,张妈妈生怕是杨氏不好,也不等杜鹃去,自家叫小丫头打了灯笼,慢慢往上房来了。
恰逢上房在撤碗碟,张妈妈就着灯火一照,见小丫头们脸上都是和素日一般,知道无甚大事,便也不往屋里去了,自个儿拐进耳房,等着杜鹃出来问话。
谁知便在此时,一个丫头急吼吼地冲进了院子,说话夹七夹八的:“杜娟姐姐不好了,我们姨娘吃坏东西,正吐得厉害呢!”
张妈妈近来正看着徐姨娘那头,听见这话,抢先走了出来:“过来过来,别吵着太太和老爷了,有话与我说!”
莲子是徐姨娘身边的小丫头,近来才当得点事,还未在场面上走惯,这时看见张妈妈,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妈妈无事别拿我消遣,我有正事寻杜鹃姐姐呢!”
张妈妈身边的小丫头喝了一声:“你们徐姨娘没教你道理么?见了张妈妈还这么张狂?”
莲子此时方知,眼前这圆胖的婆子,竟是太太的乳母张妈妈,连忙虚虚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这狗眼,竟连张妈妈也不认识,还请张妈妈别怪罪我!”
张妈妈哪里会和一个无知的小丫头计较,也不应这句话,只又问了一遍:“徐姨娘那里怎么了,还不与我快些说?”
莲子虽然年龄不大,口齿却还清楚,闻言便道:“张妈妈,是这样,晚上姨娘叫了一碗葱爆羊肉,可是厨房送去的肉不新鲜,姨娘吃了一口就吐了,这事是厨房的婆子不精心,梨花姐姐便遣我来回杜鹃姐姐,请杜鹃姐姐拿个主意。”
张妈妈近来心怀里记挂的,便是徐姨娘那头,此时听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闻言便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自有主张。”
莲子愣愣地睁着一对眼睛,摇摇头:“婆子们怠慢姨娘,敢给姨娘吃不新鲜的饭菜,梨花姐姐叫我一定要讨了杜鹃姐姐示下的。”
张妈妈被这小丫头弄得啼笑皆非,幸而那头杜鹃已经赶了来,看见莲子,把心里的一番话且咽下,问了莲子有什么事。
莲子又依样说了一遍,杜鹃是个大姑娘了,又经得杨氏怀孕的一遭事,这时听了莲子说的话,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不由得抬眼去看张妈妈,张妈妈见了杜鹃的眼神,微微颔首,道:“这事倒是该报给太太知道的,如何处置,且请太太的示下。”
听得杜鹃应下,莲子知道事情不会被瞒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杜鹃姐姐和张妈妈都知道了,我就先回去给我们姨娘说了,好叫她安心。”
杜鹃却伸手拉住了她:“你且别忙,等听了太太的示下再说。”
莲子呆呆地“哦”了一声,不解地嘀咕:“太太还用得着亲自管厨房的婆子?”
这一晚上,杜鹃的心里是百样事情烦扰,此时乍一听见莲子傻愣愣的这一句,不由得莞尔,原来莲子这小丫头,竟当真是个傻的,徐姨娘还真是个妙人,派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传话,显然不是为了弄鬼,而是真心把太太放在前头,难怪碧玺肯与她交好了。
上房里又换了新的冰盆,秦览也换了家常衣裳,当中坐着,手里拿把扇子,自家扇着风,偶尔往杨氏那里带一两下。杨氏见杜鹃领着莲子进来,微微欠身:“可是徐姨娘那里有事?”
当着老爷,太太对下头几个姨娘,一向将面子做得足,杜鹃也不敢怠慢,将事情报了一遍,又道:“方才问过张妈妈了,恐怕得请个大夫诊脉才稳妥。”
杨氏眼前一亮,心里也猛地跳了起来,当着丈夫和丫头,面上仍是淡淡的:“既如此,明日请个好大夫进府便是,现在叫厨房给徐姨娘做一碗党参乌鸡汤送去。”
莲子再不晓事,也明白乌鸡是做什么的,这时听见,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自家姨娘,难不成竟怀上胎了?
稀里糊涂磕了头出去,莲子的一颗心,仍旧跳得砰砰的,她家里无甚路子走,不似旁人托了关系往金姨娘乃至上房这里钻,凭着冯妈妈的意思分到徐姨娘院里,混了三四年,恰逢杜若犯错被支了出去,她竟稀里糊涂被提了上来,到如今看着,自己竟似要出头了?
想想金姨娘仗着个哥儿,连家里的生意都能插手,自家姨娘若是得了哥儿,还不是一样的风光!自家姨娘,可比金姨娘更得太太的心呢。莲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满心欢喜,忽地瞧见绛草轩那株高大的木瓜海棠,便脚下一转,往秦芬那里去了。
姐妹几个才用了晚饭,在正房一处坐着喝茶闲聊,莲子到了院里,看见许多人站在廊下服侍,知道四位姑娘正在一处,顿时懊恼得顿足,这样的事,怎么能拿到众人面前来说呢,才要回转身,一个眼尖的丫头已经出声了:“呀,莲子来了!”
被这么一唤,莲子倒不好悄没声地走了,硬着头皮走到廊下,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时秦芬已经从屋里出来,虚虚搭了蒲草的手,问:“怎么这时候来了?是徐姨娘有事么?”
莲子是新近才被提拔到屋里服侍的,于自家这位姑娘并不熟悉,从前在院里,只知道这位姑娘娇纵任性,婆子丫鬟们无事皆不敢去招惹,莲子是个没靠山的,自然更加不敢凑上去讨没趣。
此时一时兴起,过来卖好,还当要看见一个满脸蛮横的小女孩,谁知迎着烛光一看,一位秀丽的半大姑娘,穿了一身淡紫衣裙,头上挽得元宝髻,双腕各带了两个镯子,倒有些似太太的打扮,莲子一看,人都唬矮了三寸,唯唯诺诺地道:“回禀五姑娘,姨娘吃了口不新鲜的羊肉,闹了肚子,命我来回太太,我想着母女连心,便来知会姑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