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半晌才睁开眼睛,走到桌前,打开了施清如留下的小包袱。
就见里面是一个以三梭布缝成的枕头,一点也不精致华美,细看之下甚至连线头都不匀称,他却知道,整个枕头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施清如对他最真的心,他甚至能想象到施清如缝制时,那一脸的温柔与恬淡。
他随即偏头试枕了一下枕头,立时一股淡淡的好闻的中药材味儿,便萦满了他的鼻腔。
韩征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去追施清如了。
她方才那满脸惨白,摇摇欲坠的情状,那单薄纤细却还要逼着自己一直强撑着,挺得笔直的腰背,还有那拼命克制,仍然克制不住的泪如雨下,谁见了能不心痛心软?
然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如果今日去追她了,他之前的所有克制与自苦都白费了不说,最重要的是,以后他生命里所有的凶险,她都只能被动的参与进去了,上个月是他中了一箭差点儿一命呜呼,下次命悬一线的人,指不定就会换成她,甚至那一线,到头来也“啪”的一声断了……他不忍心,也承受不住那样的后果。
他真正拥有的真的很少,少得经不过任何一点的失去!
而他的仇人又实在太多,想拉他下马,想要他命的人也实在太多,一旦知道他对她不一样,那些可怕的、他压根儿不敢去想的种种可能性,便势必不再只是可能,而会变成一定了,——他自己便曾无所不用其极,以后势必也少不了无所不用其极,自然也随时做着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的准备。
但那仅限于他自己,她却是干净无辜的,他怎么能把自己浑身的血污溅到她身上,甚至弄脏了她?
韩征就这样捧着施清如做的那个枕头,在榻上枯坐了一整夜。
小杜子几度想要劝他要不睡一会儿,还曾鼓足勇气,想问他到底和施清如怎么了,——施姑娘这次可是哭着离开的,一看就知道事态比之前每一次都更严重,可明明他不慎闯入时,不还好好儿的吗?
但在韩征周身的肃杀冷气之下,小杜子到底什么都没敢问,只陪着他枯坐到四更,然后服侍他更衣梳洗后,送他去二门上了车,进了宫去。
施清如倒是不至于枯坐一整夜,回了撷芳阁,便合衣睡下了,却也是一夜都不曾合过眼,眼泪亦是怎么都擦不完,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要让她一夜之间,便把这辈子的泪都给流光了?
总之等到天大亮后,她的双眼已红肿得快不能看了。
桃子又急又心痛,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只得忙忙让范妈妈婆媳煮了鸡蛋来给她热敷。
施清如却是摆手哑声道:“不必了,眼下搬家要紧,等过去了师父那边儿,再热敷冷敷都不迟,收拾东西去吧。”
桃子还想劝她,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只得小声应了“是”,收拾东西去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当初她们主仆来都督府时,拢共就没几样自己的东西,虽然后边儿施家送了不少来,施清如却早都换了银子,用来打赏都督府的小太监下人们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主仆二人的衣裳首饰,几乎都是都督府的,如今自然也不可能当做自己的东西带走。
所以桃子其实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如果不过是再检查最后一遍而已,自然用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回施清如:“小姐,收拾得差不多了。”
施清如点点头:“那我们这便走吧。”
说完站起来,缓缓看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上辈子她只在撷芳阁住了五年,还以为这辈子要住十几、几十年,甚至住到直至她死,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得离开了……
范妈妈婆媳在一旁一直欲言又止,这会儿见主仆二人真要走了,再不劝就真来不及了。
终于范妈妈先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姑娘,您就不能不走吗,督主他对您,真的与倚梅园那四个都不一样。当初您可才是督主亲自点头留下的第一人,要不是有您这个先例,那四个根本进不了咱们都督府的门,她们可都是沾的您的光,您要真这么走了,不是您辛辛苦苦栽树,乘凉的人却成了她们,不是白为她们做嫁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