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庭送来的书有十数册,放在上首的是一册大宓朝的简史,其下依次是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册子,还有一些志异话本、历代娴男子传记、男诫、男训,最下头压着的是一本绀青色封面的温家家训……傅寄舟翻到最底下,微微有些发愣,耳根渐渐染上醺色,总觉得领悟了些不得了的事情,脑子里闪现出那日温茹坐在桌旁,抱着杯热茶,逐字逐句看那纸婚书的认真模样。谷昉带着朝食回来的时候,原以为自家少爷一定正埋头翻着书,却不想,傅寄舟正端端正正坐在桌旁,抬首看他,而那一堆书则被推得远远的。“表少爷,那些书可是太难懂了?”谷昉吩咐小厮们将朝食摆放好,等小厮们都下去了,才问道。傅寄舟摇摇头,停顿了一会儿问他:“竹兰阁离明理书院远么?”“不远,只隔着一片小竹林。”谷昉垂手站在一旁,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往后您可以跟小姐一同去上学。出了内院,外头难免人员混杂一些,有小姐一起走,能清净许多。”“嗯。”傅寄舟余光瞥了一眼被推远了的书册子,转眸回来,不再说话。那边,穿着一身月白色窄袖胡风骑装的温茹正趴在明理书院的阅书楼补觉,耳畔是高低起伏的读书声。温茹已经很久没有早上7点多起床了,尤其是这种沁凉好睡的天气,她根本醒不来,坐在念经一般的朗朗书声中,不知不觉就睡沉了,衬得其他念书的人格外勤奋一些。这些人里有温家二房三房的小姐们,也有其他人。明理书院虽然是温家供家族女儿读书的地方,但因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话,温家便允许一些家境清贫,上京求学的学生考校通过之后在此就读。此时,她们正规规矩矩穿着书院里发的青蓝色绸衫,摇头晃脑地背书,将先生的教诲深深地记在心里,明理正心,以求功名。常言道,穷文富武。所以,同一间课室里,虽然温茹穿得格格不入,似乎有些傲慢的样子,但她们的余光还是常常打量过来,满是羡慕。她们知道,温家几位小姐只会在这儿上一个半时辰的课,接着会去隔壁练武场骑马射箭,练拳脚功夫,而这些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光是骑马射箭、拳脚相争时受的大伤小痛,便是她们自己的家底应付不来的。跟着温茹来上课的桃红、桃绿不能留在里间。眼看着刘先生迈着端方的步子朝课室走来,而自家小姐却还趴着睡得香甜,她们两个急得不行,半张脸贴在窗楹处张着嘴巴,哑着声音呼她。听到动静,坐在温茹前侧方的温夕蓝、温夕雪频频往后望,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温夕桦是个靠不住的,昨日问温茹来不来,结果她自己没来,叫醒人的盼头自然放不到她身上。桃红、桃绿眼前一黑,完了,刘先生又要训斥自家小姐了,大人刚叮嘱过,让她们好好守着小姐上课,别让她又三心二意,浪费光阴,结果——“温——锦——衣——”刘先生在上首的案上坐下,一字一字念着温茹现在的名字,语气没有半分情绪,听在耳里却格外渗人。温茹打了个机灵,一脸茫然地坐起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坐在前面,穿着棕色深衣,梳着鬅鬓,手拿书卷的女先生。这便是温家家学里的老师,刘粱慧刘先生。她一贯严谨认真、不苟言笑,最是不喜温茹上课吊儿郎当敷衍别人、敷衍自己的样子,要不是碍于温年月的面子和明理书院其它清贫学子,她怕是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温小姐似是大病初愈,刘某亦不为难于你。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刘先生打开自己手上的书卷,垂眸看书,嘴上毫无感情地继续说道,“既未清醒,便先送去卫娘子那处敲打敲打,等醒透了,再将《大学》抄上五遍,这课我便算你上过了。”闻言,桃红、桃绿两个就在窗下不断朝着温茹挤眉弄眼,生怕温茹又不听先生的话。温茹左右看了看,领会了下桃红、桃绿的意思,忙抬手交叠行了一礼:“学生谨遵教诲。”话落,桃红、桃绿松了好大一口气。刘先生则抬头看她一眼,心里哼了一声,今日倒还算听话。练武场的卫娘子。……出了阅书楼,桃红连连拍着胸脯庆幸:“小姐,今日幸亏你机灵,不然刘先生准得告到大人那。”桃绿却仍是一脸苦恼:“小姐,咱们听刘先生的吗?这时候去练武场怕是要多吃好些苦头,小姐病才刚好全……”“我哪有病,别听花庭瞎说。”温茹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练武场,去啊,怎么着也比念书背书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