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主沉声说,“阴司衙门的鬼卒阴吏们,吃了贡品,得了好处;地府鬼卒久困刑狱,没有油水可捞,就算是阴司抽过一半的好处,也是好的。真可谓一举三得。”
黄泉地府无日无夜,终日只有悲嚎,鬼卒虽不受刑,但也跟阳世坐牢无异。
“十殿九狱,以第一狱最为涣散,这跟地府的律文有关。”
周宗主回忆着郁岧嶢告诉他的内容,缓缓道,“杀生罪名太容易了,无罪的人可以扣押在这里折磨,有罪的人也可以在这里拖延刑罚时间。因为地府判罚有转狱之说,譬如汝等猛虎寨之人,杀官造反,合该在第一狱受刑百年,再发往第三狱服刑五百年。若是打通关节,这就是一个新空子,在第一狱熬上五百九十九年,最后一年再进入第三狱,事实上只受了一年的罪。”
当然了,杀官造反的穷山民不可能有这样的路子。
可是那些在阳世为恶,偏又家财万贯、权势滔天的人就有说头了。
家资与身份高到一定程度,根本不需要去找什么沟通阴阳的修士,阴司衙门的鬼差看一眼灵前贡品数量,就乐滋滋地不告而取了,还会示意自己“认识”的修士赶紧上门,敲诈一笔送给地府的安乐钱。
反正肥羊,可劲儿宰。
“凡人总以为贡品纸钱,是给先人在地下花用的,这话倒也没错,只是用钱的不是他们的先人罢了。”
周宗主说完,岳棠喃喃接话:“即使有知晓真相的凡人,怕也觉得这事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不送上足够的贡品财物,关在牢狱里的亲人怎么能过得好呢?人世如此,地府自然也如此。人们早就习惯了,习惯天地之间的这套规律。
可是习惯,就是正确的吗?
为何魂魄一进地府,就身带枷锁,成为戴罪之身?
“吾等杀官造反,是世俗口中的乱匪贼子,死后受缚倒也罢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鬼话我早就不信了。可是我见一七旬老翁怀抱三月婴孩,皆是锁链加身,蹒跚而行。究竟是那老翁犯了罪,还是那稚子杀了生?”
岳棠是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的。
“既然有孽镜台,可以功过相抵直接投胎,又承认世间有善行,善人来世能投好胎。这功过善行且不论是真是假,就当它们都是真的,那为何列队入鬼判殿的路上,这些人也要带着锁链,受鞭笞折磨与羞辱?”
巫傩们沉默不言。
“军师。”
巫锦城试着唤了一句。
岳棠闭上眼,平复着心绪,低声应道:“我无事。”
不,你有事,巫锦城定定地想。
他熟悉这种情绪,熟悉这种仿佛从心底焚起的烈焰。
巫锦城的手微微一动,他感觉,他应该有一把剑才对。
一柄足够保护这些欢喜地喊着他首领的人,一把让军师看了移不开目光的武器,它可以斩断高高在上的官吏头颅,击破这天地间的层层桎梏。
然而此刻,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周宗主瞥到了这个细节,并不感觉到意外,剑修嘛,离了剑都不习惯的。
但是巫锦城来地府之前,彻底封印了剑魂,就像岳棠封印了自己的大乘期修为,不若此根本混不进来。
周宗主想到这里,正要说话,突然瞳孔收缩。
同时有这个动作的,还有岳棠。
岳棠愣愣地低头,看到巫锦城的手掌覆压在自己握紧成拳的右手上。
他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本能地要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