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主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温柔也渐渐都被怅惘所取代了,“后来我曾很多次想问韩厂臣,可记得当年救我的事?但他一直都表现得压根儿对那晚的事没有任何印象的样子,以致我一度都怀疑是不是我认错了,也弄错了,那晚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我的恩人和英雄也不是他?他又与邓庶人走得极近,渐渐更是越爬越爬,直至终于爬到了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的高位,我心里知道,我与他越发没可能了……之后,你便出现了,原来他并没有忘记那晚的事,只不过,我不是那个人而已。”
施清如早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或是恨了,如今听丹阳郡主说了这么半日,总算知道她对韩征的感情到底因何而来,又是打哪里开始的了。
她动手给丹阳郡主的茶杯续满了茶,才低声道:“郡主,很多事你不知道,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唯一能与你说的,便是‘抱歉’二字了。”
丹阳郡主轻笑起来,“你有什么可与我抱歉的?便是韩厂臣,也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这世上最做不了假的事,便是爱一个人,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呢?便是我大哥,你也不必觉得对他抱歉,想必他要一路送我去南梁,待我安顿下来后,便直接去凉州之事,韩厂臣也告诉你了吧?”
施清如点了点头,“嗯。萧大人他,真的很好,无一处不好,更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哥哥。”
丹阳郡主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我大哥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哥,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能有他这样一个哥哥。相形之下,旁的得失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包括韩厂臣。所以,我真的不只是为了韩厂臣才坚持要和亲南梁太子的,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原因是一方面。”
“还有一方面,却是我和大哥都不想皇祖母与我母亲到头来与韩厂臣两败俱伤。她们真的有些异想天开,也太想当然了,不知道她们的愿望要想实现到底有多难,甚至说白了,压根儿就没有可能,她们却被那无上的权势迷了眼,一直自欺欺人,岂不知这世上不如意之事从来十之八九?所以我和大哥才想釜底抽薪,只要我们都离开了,走避得远远儿的,她们自然就消停了。”
萧琅这几日忙于公事,也忙于安抚照看太后母女之余,并未放弃相劝妹妹,一得了空闲,便会劝丹阳郡主‘三思’,一再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想却反倒被丹阳郡主说得渐渐动摇了。
他所担心的,除了两国之间不定什么时候终有一战,便是妹妹去了南梁都城后,会势单力薄,过得不好罢了。
但若妹妹去了南梁后,能赢得南梁皇室上下的喜爱,让南梁人看到大周人都是这般的友善,遵守两国‘永不开战’盟约的心也一如既往的虔诚,指不定这开战的时间便会一再的顺延,直至又是几十年的相安无事。
反之,就算妹妹一时不能赢得南梁皇室上下的喜爱,在南梁都城也是举步维艰,那只要他离得近,便进可立时赶到,为妹妹撑腰,甚至带回妹妹;退也可给南梁皇室上下一定的震慑,让他们知道他就在离妹妹不远的地方,随时都能赶到,绝不允许任何他欺负他妹妹,那些人自然也就会收敛了。
萧琅越想越觉得可行,关键妹妹那般坚持,他只怕也劝不转她,倒不如换个角度看事情。
这才会去找到了韩征,请他帮忙的,不然让她一直留在京城,情伤便一直好不了,想忘的人也一直忘不掉,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折磨了。
却是直至见完韩征回转后,萧琅才告诉了丹阳郡主,他要亲自送她去南梁,看她安顿好后,再直接折回凉州去,以后就在凉州镇守之事。
丹阳郡主方知道大哥为了自己,把什么都考虑到了,本就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这么好的哥哥,当下更是越发的窝心了……
施清如闻言,也颇是触动,由衷赞道:“郡主与萧大人都是真正心胸豁达,品性高洁之人,我实在自愧不如!”
丹阳郡主摆手道:“清如,你别这样说,我们兄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就说我吧,又何尝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希望韩厂臣能因此一直记着我,心里一直能有个哪怕再微不足道,但的确会一直存在的位置给我呢?”
惺惺相惜
丹阳郡主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从那年元宵灯会韩厂臣救下我至今,已七年了,哪怕一开始我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等从我知道至今,也至少五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五年呢?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的感情,又岂是说忘就能忘,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所以,连让韩厂臣知道我的感情都没有机会,就只能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那样无望的爱过他,我心里实在有些难过,也有些不甘。”
“若一直没有机会,我其实也是鼓不起勇气的,尤其他身边还早已有了你,不管你心里一直怎么想我的,反正我一直都拿你当好朋友,好姐妹。那我却打着自己好朋友心爱之人的主意,还向他表明心迹了,算怎么一回事,我成什么人了?”
“可偏偏,我被逼到了那个地步,有关韩厂臣的谣言更是满天飞,皇祖母与我母亲又突然发难……我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便再不可能有表明心迹的机会,也不可能有让韩厂臣一直记得我的机会了,所以我才站了出来。但清如,请你相信我,我没奢望过旁的,也不止是希望韩厂臣能好,我同样也希望你好,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施清如见她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真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诚心待我的,便是萧大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后来……,何况保全了督主,就是保全了我,我感激郡主且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多心,想那些有的没的?”
丹阳郡主红着眼睛笑道:“那就好,你没有多心就好,我虽然一直都很羡慕你,但真的从来没有妒忌,更没有恨过你,我反倒挺感谢老天爷能赐一个你到韩厂臣身边疼他、对他好,也挺庆幸我们能有这么一段儿情分的。”
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大年三十儿那天晚上,我瞧见韩厂臣和你了。我瞧见他……吻你,那温柔的样子,真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不止在他脸上从未见过,在任何男子脸上都未见过,若非亲眼所见,我真的想不到世上能有人那般的深情。”
“后来,我还听见他细细的叮嘱小杜子送你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让马车跑快了,以免颠着了你……我本来一直都在希冀着,韩厂臣若不是太监,该是多少的完美?实在他的样子任何时候瞧着,也的确不像一个太监,再是瑕不掩瑜呢,终究还是有了瑕疵。可那天晚上过后,我心里隐隐知道我多年的希冀只怕是真的了……”
宫里的大宴丹阳郡主参加了那么多次,实在乏善可陈,腻味透了,她又跟其他表姐妹都不熟,便那晚奉国公府的六小姐也进了宫,却说穿了只是个白身,自然没资格与她坐到一起。
于是她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百无聊赖的熬到宴席过半后,便实在坐不住了,悄悄儿去了外面透气,连百香都没带。
不想在半明半暗中,乱逛了一气后,就有那么巧,让她在暗处瞧见了韩征与施清如,瞧见了韩征将她裹在自己的狐裘里,无比温柔与珍视的吻她,眼里的幸福与满足,简直无以言表……
施清如终于明白丹阳郡主是如何知道韩征不是真太监的了,原来也是大年三十儿那晚漏的马脚。
心里少不得又骂了死去的宇文皓一回,却更庆幸看见的人是萧琅与丹阳郡主,不然韩征和她早完蛋一百次了!
她低声道:“郡主,真的很感激你看破没说破,什么都藏在了心里,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