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先就把这两日宣武侯府发生的一切大略与韩征说了一遍,“既然天堂有路宣武侯不愿意走,地狱无门却偏要闯进去,我们少不得也只能成全他了。只是要怎么才能把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又什么时候传最合适,还得等督主决定,都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如今皇上也算爬到够高了,我且等着看他会摔成什么样儿!”
韩征没想到施清如这边还真能一再有所收获,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宣武侯几十年都颗粒无收,怎么会忽然有了收获?除非是别人经过播的种。
那要是隆庆帝知道了,十有八九会因希望破灭,恼羞成怒之下,狠狠迁怒宣武侯府,乃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太后,太后便又蹦跶不起来了。
可隆庆帝对他的猜忌已经发展壮大到根深蒂固的地步,纵然会因希望破灭,大受打击,却一样不会打退堂鼓了,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一个当皇帝的,到了这个地步再退缩,以后就真没有任何臣工会真心臣服他,他这个皇帝也将被架空得彻彻底底了。
没有哪个皇帝能忍受那样的事,便是隆庆帝这样废的皇帝,也不能忍受!
“督主,你在想什么呢?”施清如忽然开口,打断了韩征的思忖,“我可还等着你拿主意呢。”
韩征回过神来,微皱眉头道:“我在想到了这个地步,还有没有必要告诉皇帝此事,一旦他知道了,谁知道会如何发疯发癫,指不定反倒无意打乱我的计划?倒是一直不告诉他的话,他便会一直吃着宣武侯献给他的所谓密药,回头要不了多久,应当便会倒下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再滋补的东西吃多了,也只会适得其反。届时我再以‘清君侧’的名义,由外而内打进宫里,待已经胜利后,再亮身份匡正统,自然也就百官臣服,万民归心了。”
不然他还真缺乏一个正当的起事理由,又不能直接亮明身份,说他是先太子的儿子,如今是为父报仇,讨回本就该属于他们父子的东西,万一中途出个什么变故,他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施清如听罢韩征的话,也皱起了眉头,缓缓点头道:“督主言之有理,总得皇帝身边有奸佞了,才好清君侧,也得等胜利已经实实在在握在咱们手里了,才能真正一呼百应。不然肯定无论如何都少不得质疑督主身份之人,纵不至功亏一篑,却也免不得横生枝节,不能让所有人都口服心服了。”
韩征“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且如今就算让皇帝希望破灭了,开始自暴自弃,他也一样容不下我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日子他听到的我是如何嚣张弄权的话,势必已车载斗量;更兼还有我没有一早就让老头儿给他调治身体,让他至今膝下空虚这根刺已深深扎进了他心里,他就更容不得我了。”
施清如听他提到常太医,忙道:“你这些日子见过师父吗,他老人家可还好?”
韩征道:“我没亲去瞧过他,倒是小杜子和沈留去过,都说他还好,还带话儿给我们,让我们别担心他,忙碌了大半辈子,他如今正好趁此机会歇息一番,养精蓄锐一番,待明儿重见天日后,便能越发的精力充沛,救治更多的人了。”
施清如闻言,叹道:“亏得师父想得开,也没受太大的委屈,不然我这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顿了顿,扁嘴道,“那我这些日子让小晏子盯着宣武侯府和张家,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岂非都白费了?我果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你。”
韩征见她怏怏的,忙笑道:“哪里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了,之前太后为什么会忽然就与皇帝重归于好了,不就是因为你,我才知道的吗?何况谁说你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就派不上用场了,我不打算告诉皇帝,可没说不打算告诉太后,不若我们先猜一猜,太后知道此事后,会做什么选择?”
施清如听他明显另有打算,方来了精神,道:“我猜她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会、至少不会立时告诉皇上,不然皇上肯定会迁怒于她,那她还怎么置我们于死地,她可早就恨毒了我们,只怕做梦都在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韩征笑道:“可见我们是何等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纵然知道了,势必也会先瞒着皇帝,甚至瞧着皇帝继续补品当饭吃,也不会阻止,不然可就要露馅儿了,一旦露馅儿,又还怎么报仇雪恨,怎么将我们踩在脚下,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可还是那句话,是药三分毒,等皇帝适得其反,身体承受不住之时,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亲娘一直在坐视自己毒从口入,不知道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施清如沉吟道:“他身体底子早就亏空得差不多了,一时怒极攻心之下,便跟当初太后一样气得吐血乃至偏瘫,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是极有可能的。届时咱们再把消息传开,就说是太后伙同宣武侯谋害圣躬,意在垂帘听政,甚至效仿武皇,你要‘清君侧’,便更有说服力了。”
“只是宣武侯进献的所谓密药,只怕也不敢过分了,他总得顾忌着圣躬吃了他的药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和整个宣武侯府可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所以纵皇上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吃着他的药,也谁都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吃出问题来,什么时候会倒下……督主,如今御前还有你的人吗?”
想也知道隆庆帝肯定已把御前的人都换过了,那这么短的时间内,督主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岂能没有难度。
韩征夷然道:“自然有,崔福祥虽把备选的人都过了几遍,那么多人,却总能有可乘之机。”
施清如点头,“那就好。督主,要不设法儿弄清楚宣武侯进献给皇上的到底是什么药,是丸药还是旁的,我如法炮制也给皇上配几副吧?只要略微添一两味药进去,或是添减几味药的分量,便既不至让人瞧出破绽,又能让药效大不相同了。”
那便能更精准的算到隆庆帝的身体什么时候会撑不住,发起最后的进攻,保证一击即中了。
韩征立时明白了施清如的意思,“要弄到宣武侯进献的到底是什么药,倒是不算难,可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我不想让你白白脏了手。”
施清如看向他,正色道:“所谓救人与害人,很多时候都是相对的。譬如我某日路过,看到了一个重伤之人,‘医者父母心’,我理当救他对不对?可若那重伤之人是个恶贯满盈,为害乡邻的,我救了他,便是害了乡邻们,那我还算是救人吗,分明已是在害人了;反之,我若不救他,任他不治,乡邻们便都得救了,那我便也是在救人了。”
“如今皇上的情况也差不多,在其位谋其政,他可无论如何都算不得一个好皇帝,前些年督主还没执政时,多少地方卖儿卖女,民不聊生?都是因为他懈怠庸碌,只知享乐之故,也就这几年许多政事都是督主做主,百姓们日子才好过了些。所以我给他配药,便也算不得害人,恰恰是救人了,不管旁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怎么想,至少我自己问心无愧,那就够了。”
韩征仔细想了想施清如这番话,恰是“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牍,谁之过也”的直白解释,因缓缓点头笑道:“倒是我着相了,远没有你透彻明白,那我回头便让人弄那药去。”
将来他自然不会像隆庆帝那般庸碌懈怠,定会励精图治,让治下百姓都安居乐业。
那清如的确是在救人而不是害人了,救的人还是万千之众,所以老天爷定不会惩罚她的,纵要惩罚,也请一并降到他身上,让他来承受便是!
施清如笑道:“最好快一点儿,我配也得时间。对了,我听小晏子说,这些日子西厂发展壮大得极快,崔福祥也处处与你别苗头,你一定多生了不少的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