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双眼通红,虽也震惊心痛于福宁长公主的猝死,更担心心痛的却是太后。
听得隆庆帝的话,忙低声与太后道:“人死不能复生,太后娘娘千万要节哀,您还有皇上,还有奴婢呢,您可不能……”
“怎么就是笑柄了,哀家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想要一个公道,想要为她申冤报仇,怎么就是笑柄了?”太后已是歇斯底里,“就算是笑柄,哀家也不在乎,哀家如今只在乎能不能为自己的女儿申冤报仇,能不能还她一个公道,不叫她枉死!”
隆庆帝头就更痛了,霍然起身道:“母后只在乎能不能为皇姐伸冤报仇,若皇姐真是为人所谋害也罢了,不用母后发话,朕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可她不是,她分明死得那样不光彩,死因也是明明白白,与任何人都无关,母后却仍坚持要把事情闹大闹开,到底什么意图,又置天家与朕的尊严与何地?您可别忘了,您不只是皇姐的母亲,也是朕的母亲,更是大周的太后,任何时候都当以大局为重!”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在大步往外走,嘴里同时吩咐段嬷嬷,“照顾好母后,让太医随时待命,也多宽慰宽慰母后,朕明日再来瞧母后。”
他从来都知道母后更疼皇姐,想着做父母的对儿子和女儿的要求和心本来就从不一样,便也自来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却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母后依然能为了皇姐什么都不管不顾,难道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丝毫的反省与后悔都没有吗?
委实令人生气!
太后却忽然上前拦住了隆庆帝的去路,“皇帝,你不许走,哀家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哀家可以以大局为重,但哀家要亲去看你皇姐,你还要立时召了琅儿珑儿兄妹回来,送他们母亲最后一程,要给她大办丧事,让她走得风风光光,决不能有丝毫委屈了她。”
顿了顿,忽然指着韩征,“哀家还要你立时下旨,杀了这个阉竖。你皇姐的死势必与他脱不了干系,哀家可以不彻查了,但一定不能让害死了她的凶手再好好活在这世上,你必须杀了他,否则哀家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隆庆帝就更生气了,冷笑道:“分明一目了然的事,与厂臣什么相干,母后凭什么说厂臣是害了皇姐的凶手?他可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是朕的左膀右臂,连朕都礼遇有加,母后却如此肆意侮辱他,难道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吗,那您方才又何必说您‘可以以大局为重’?朕念在您眼下伤心糊涂了的份儿上,方才的话听过就算,可若母后还想胁迫儿子就范,就休怪儿子不孝了!”
说完连再吩咐段嬷嬷一句‘照顾好太后’都懒得再说,直接拂袖而去了。
韩征与崔福祥见状,忙呵腰一礼,跟了出去。
太后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彻底瘫软到地上,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哀家的福宁,哀家的心肝儿啊……哀家一定会杀了那个狗阉竖,还有施氏那个小贱人,为你报仇,不至让你死不瞑目的!”
韩征和施氏她是一定要杀的,别说此番福宁的死势必与韩征脱不了关系。
就算不是他干的,只凭福宁生前他们屡屡与她作对,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腌臜气,以致她如今最大的愿望之一,便是让他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这一点,她便一定要让她一偿夙愿,不至连死了都不能安心!
段嬷嬷惟恐太后哭坏了身体,强忍着眼泪想要扶她起来,“太后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要是身体先坏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您可还有一双孙子孙女要庇护呢,他们才没了亲娘,皇上又……可就只剩您老人家一个能庇护他们的长辈了,您便不看自己,也要看公主和大公子啊。”
太后让她这么一说,就想到了之前自己一个字也不能说,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的生不如死,心知自己如今最要紧的,的确是保重身体,不然就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可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实在太巨大,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又是另一回事,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难过不愤怒,“哀家就这一个女儿,哪怕她素日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那也是哀家唯一的女儿,你叫哀家怎能不难过……哀家的福宁啊,哀家宁愿此番死的是自己,也不愿是你啊,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对哀家这么残忍……”
先国后家
韩征前脚随隆庆帝出了仁寿殿,后脚便使眼色给随行的小杜子,示意他进仁寿殿去把施清如给叫走了,省得待会儿太后从悲痛与震怒中缓过来后,第一个便拿清如出气。
他是真没想到太后这么快便意识到了异样,自隆庆帝嘴里逼问出了福宁那个毒妇的死讯,他还以为,至少也能再瞒日的。
如今既太后已知道了,清如与老头儿自然也不能再去仁寿殿,以免防不胜防了。
唔,待会儿他与隆庆帝提提此事吧……
施清如方才本来已到时间交班,离开仁寿殿的,但太后情绪那般激动,还连隆庆帝都给引了来,她是既要防着自己贸然离开,万一让御前的人瞧见了,反招了隆庆帝的眼;又实在想留下来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会不会将火引到韩征身上。
于是一直待在耳房里,竖着耳朵想听太后寝殿那边的动静。
可惜竖了半天耳朵,却是什么都没听到,她不由满心的沮丧与焦急。
所幸很快小杜子就找了来,低声道:“干娘,干爹让我来引您立时离开仁寿殿。”
施清如便猜到太后多半已是知情了,然此地绝非说话之地,便无声点了个头,随小杜子一路出了仁寿殿。
待上了长街后,方开口低声问小杜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太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吗?”
小杜子见问,也压低声音道:“方才皇上让我们都退下了,只留了干爹和御前的老崔在殿内服侍,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儿子也不知道。不过恍惚听见太后又哭又骂的,皇上也是生了好大的气,然后便怒气冲冲的去了……想必已经知道了,毕竟之前干娘不就说了,到底母女连心么?”
施清如皱眉道:“她那么大的反应,还吵着要亲自出宫去,别说皇上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只怕一样瞒不住,看来她的确已经都知道了,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小杜子道:“管他想做什么呢,皇上已是先入为主,不会站在她一边,那她便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可任何时候,也不能小看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施清如心下却仍颇有些不安,一路随着小杜子去了司礼监。
韩征却还在御前。
毕竟太后若真以死相逼的话,隆庆帝出于大局考虑,可以不召丹阳公主回来,却是可以招萧琅回来的,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不过他先做的却是呵腰请罪,“皇上,臣实不知方才太后娘娘为何会那样说臣,臣自问向来忠于朝廷与皇上,对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亦是一片忠心,从不敢有任何的不敬与违逆,却不想,在太后娘娘心里,臣竟……但不管怎么说,惹得太后娘娘那般生气,都是臣的不是,还请皇上降罪。”
隆庆帝郁闷的摆手道:“不与爱卿相干,太后她分明就是伤心糊涂了,你没听见她连朕一块儿骂,甚至还以死相逼朕吗?分明就已是明明白白的事,等她伤心过了,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能接受了。哼,寻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尚且遮掩且来不及,何况天家?不过寻常人家也纵不出这样的女儿来,当娘的第一个便要严加管教了,真是气得朕头痛!”
韩征忙道:“皇上息怒,千万要以龙体为要才是,话说回来,出来这样的事,母女连心,也不怪太后娘娘难以接受,便是臣乍然听闻噩耗时,心里都好生难受,惟今也只能交由时间来冲淡太后娘娘心里的伤痛了。只是方才太后娘娘提的那几点要求,具体要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