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处理,可以吗?”顾长思走到岳玄林面前,平视着他的师父,语气平静到可怕,“交给我吧,可以吗?”
岳玄林深深地望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他想说的又不止于此,但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只好先点点头,允了这件事。
“多谢师父。”顾长思恭敬地欠了欠身,抱着断手就走了。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炷香,可他身上凝集着重重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带着一股死气沉沉一起扑面而来,等到他走开才能够得到一丝喘息。
“他现在这样不行……”秋长若凝着他的背影,哀声道,“你们看他的样子,他还不如大吵大闹大哭大叫一场,那些情绪积压在心里,会出事的,早晚会出事情的。”
岳玄林何尝不知道,他试过去找顾长思聊无数次,连带着苑长记、封长念、秋长若都去过,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顾长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也不跟他们吵,整个人像是一片枯叶,了无生息的样子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秋长若说的没错,是会出事。岳玄林心头惴惴不安,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猝然爆发。
但终究会爆发。
昭兴十三年三月十八大朝会,养精蓄锐一年半的大魏终于养足了精神准备反击,五军都督府、六部、通政司、鸿胪寺、钦天监联合上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皇帝兵符一动,数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必定一洗嘉定之辱,令北境十二城重归故国,百姓重归故土。
不止是朝廷等着一日等很久了,举国百姓也等着一日等很久了,由裴敬将军亲自挂帅、披甲上阵,东西南北中五大军都督府各自抽调精锐,组成一支收复军,剑指北境。
满堂摩拳擦掌之际,顾长思猝然开口:“陛下,臣有事启奏。”
宋启迎雄心壮志仍未消退:“讲。”
“臣请命,与裴敬将军共赴疆场。”
岳玄林猝然回头,如此变故也让皇帝始料未及,笑影都僵了僵。
“长思,”岳玄林暗示他,“此事……”
“请陛下恩允!”顾长思手持笏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掷地有声道,“臣立军令状!要么凯旋班师回朝,要么战死埋骨北疆!”
他眼底的恨意和痛苦被压了一年多,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霍长庭是如何离开的他,更忘不掉刻刀落在牌位上时有多么的刻骨铭心,最忘不掉的还是那个匣中的断手,但痛苦积攒到一定程度时,整个人已经麻木掉了,他脑海中已经没有什么伤心难过,那都没有用。他要做的只有四个字,手刃仇敌,霍长庭是怎么死的,他就要让他们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宋启迎沉吟片刻,顾长思那掷地有声的军令状立刻将收复之战的豪情万丈推至顶峰,不明白岳玄林顾忌的人纷纷出言,支持顾长思以皇亲国戚的身份随军,涨我军气焰,唯有皇帝和宋启迎越来越沉默。
末了,宋启迎大笔一挥,命顾长思为裴敬手下第一先锋,随军出征,收复失地,不得有误。
只是到退朝时,最为明白彼此的君臣一坐一站,岳玄林听清了皇帝的那一句喃喃自语:“你到底……还是长成了一匹豺狼。”
顾长思眼中的锋芒太利,接二连三的失去让这个小世子飞速成长,那不是一种温和地长大,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生长,他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是死,也要做完他自己该做的事。
昭兴十三年四月初五,大军出发,裴敬时隔两年再度见到了顾长思。
“瘦了,高了。”裴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你立军令状的事了,年轻人有气魄是好事,但战场不能只想着舍生忘死,听军令是最主要的,莫要一门心思只想着报仇,而置大局于不顾。”
昔日里眉眼弯弯的小世子只是勾了勾唇,那双漂亮的眼睛沉甸甸地垂着,恭谨道:“我是将军的手下,不敢有违将军之命。”
裴敬收回了手,探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不止是高了瘦了,顾长思整个人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原来他气质柔和,触手生温,怎么看怎么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随军路上还会笑,笑的时候眼尾都飞扬起来,像是明媚的三月天。
可现在他的气质冷了下来,像是被人把玩在手里的璞玉露出了里面玉质的尖锐棱角,怎么捏怎么都是生硬的,他笑的时候眼睛里也不再有那样璀璨的明媚,整个人笼了一层肃杀的倦意和恨意,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长刀,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裴敬叹了口气,生离死别的确会给人的心性造成巨大打击和扭转,尤其霍长庭的身份和牺牲的境遇,他一个外人听着都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一路向北至北境,百姓夹道相送,再加上当年没给狼崽子留任何东西,反而白白消磨了狼族的兵力和士气,这场战争打得顺遂非常,军队士气高涨,一路乘胜追击,从定宁一路往北,安凉、净岩、蛟河……捷报频传,失地纷纷收复,到最后只剩下嘉定和渭阳二城,成了狼族最后的负隅顽抗。
“嘉定和嘉定关我来打。”
出兵前一晚,裴敬正在犯难嘉定和渭阳的兵力部署,虽然嘉定是北境布政三司原本所在之地、狼王也住在嘉定城,但如果回撤,渭阳才是最后一道防线,狼族兵力不会弱。
最好的安排是双线并行,前后互相包饺子,只是带兵之人裴敬犹豫不定,一路从未发表看法的顾长思猝然开口,这是他此行的唯一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