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羞怯的情绪没一会儿,虞幼窈就又想到,方才惊鸿一瞥,瞧见表哥身形削瘦的模样,心里头又止不住地发酸。表哥常年病弱,又受腿症折磨,平时胃口也不大好。也是好不容易,精心调养了两三年,这才养好了一些,可饶是如此,表哥瞧着依然比一般人要瘦弱许多。虞幼窈又抬眸瞧了表哥,这会强忍着羞怯,没有躲开眼睛。表哥虽然很瘦,却身骨修长,皮肉冷白硬朗,像极了坚硬的汉白石,骨像嶙峋峭拔,不像病弱的公子,倒像经过风吹雨打,雪压霜欺后,千锤百炼的孤崖。坚实、料峭。是啊!表哥怎么可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呢?病痛的折磨,将他磨砺得坚不可摧。双腿不良于行,他也不甘心做一个躺在床榻上,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即便生活上,有种种的不便,他也都一一地咬牙撑过,克服。他每日都练习臂力,腰力,用腰臂代替双腿,让自己不必依靠旁人,也能生活自理。他每日雕刻,锻炼自己的手、眼,双腿做不到的事,他另劈蹊径,尽可能地用更灵活,更敏捷的双手去完成,甚至做得比所有人都要更好。这样的表哥令人钦佩,也令人心疼。这样的表哥只会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心疼,亲近,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男女大防”这种理由,而疏远呢?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她向往表哥嘴里,无拘无束的北境生活,很想亲自去看看。渴望挣脱出禁锢她的这一座樊笼,向往更自由的空气。也许她天生就离经叛道。叶女先生刚进府那几年,每日讲的课,都离不开女子的各种教条闺规范,她不喜欢听,就经常借故逃课,就算被罚了,也咬牙认了。她打小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教条闺范,是对女子的束缚。她以为逃课,就能逃避。也是在大病了一场,又被虞宗正打了一巴掌,她才幡然明白了,所谓的教条闺范,不过是她的保护色。学了它,可以保护自己。她努力表现的温良大度,一言一行周全妥当,叫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但她的经离叛道,依然深藏在骨里头。表哥应该是知道的,教导她《四书五经》,《史记》,《资治通鉴》,从不限制她,该能什么书,不该读什么书。表哥还会给她讲,各地的风土人情,从来不会认为,身为女儿家,她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内宅深闺。在她心中,表哥不光是疼她的表哥。也是她的知己。孙伯气哼哼地,捏了细长的金针,就往周令怀的要穴上扎,其中有几处还是死穴所在。虞幼窈又惊又慌,也不敢出声打扰,眼儿一眨也不眨,眼神儿一错也不错,眼光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孙伯的一举一动。孙伯面不改色,下针的手虽然苍老皱皮,却稳如磐石。表哥也靠在榻上,跟没事一样,显然之前三个疗程二十一天,也都是这样在治,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虞幼窈脸色有些发白,这才知道了,气冲内穴的治疗过程不光痛苦,还凶险无比。差之毫厘,失之性命!怪不得表哥一直不允她在场,大约连他和孙伯自己,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是治了三个疗程,表哥的身体稳妥了,孙伯也胸有成竹,表哥才会轻易就答应,让她从旁看着。施完针后,孙伯终于松了一口气。虞幼窈递了一块灰帕过去:“这就结束了?”“下针这才第一步,接下来要以内劲冲穴。”孙伯接过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直到帕子拿下来,灰帕颜色变深了,他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施针的时候,他流了很多汗。他将帕子丢到一旁,一一捻动了针尾,数十根金针齐齐颤动。虞幼窈也注意到,表哥的表情从平静,渐渐变得隐忍,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的汗渍。虞幼窈顿时紧张起来:“孙、孙伯,金针为什么一直在颤动?”孙伯累得直喘气:“通过金针作为媒介,以气劲冲击穴道,所以才叫气冲内穴,别担心,三柱香后,金针不动了,就可以取针了。”虞幼窈递了一杯茶给孙伯,见表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很担心:“可表哥他看起来,似乎……”不是一般的痛苦!之前表哥腿症发作,似乎也没有这样难以忍受过。孙伯摆摆手,低头喝茶去了。周令怀轻扯了唇角:“别担心,气冲内穴刺激了腿部的经络,化开於血堵,会有剧烈的酸疼感,忍一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