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尝试克制自己,遏止她的行为,尽管有些困难。
龙可羡歪着脑袋,她果然不会想多,只是关注现在:“今晚可以一起睡觉吗?”像是要堵死他的话,她再次强调,“我给你买了灯……”
“最贵的,”阿勒补上,他想了想,“我睡榻。”
龙可羡立刻说:“我睡着之后,你去榻上。”
阿勒把帕子揉成团,朝她丢过去,此时,外边传来叩门声,阿勒给她披上裘衣,罩得严严实实。
厉天探头探脑:“公子,司礼官来啦。”
第71章香袖抛
司礼官在海上漂了半夜,天明时才见着个混头混脑的青年,那青年蹲在船舷朝他挥手,“我们公子长途夜奔,身子不适,怕登岸就要被风卷走啦。”
司礼官再度返程。
随后,宫中内侍驱着长车鹤冠,带着大祭司抵达外港,黑蛟船列阵驶近,双方隔着海域击鼓唱词,行旧古礼制,唱到天色擦黑,皇帝才在听天楼设宴接见。
***
年迈的帝王端坐高位,他沉迷丹道长生之术二十余年,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这样的外事场合。
酒过三巡之后,小琴轻奏,云足慢点,飞袖抛转间藏着无形的寒光冷箭。
明丰帝发须掺白,尤带仙风,比起帝王,看起来更像个避世隐居的修士,采采露,踏踏云,不理红尘诸事。
但他看似温和,话里却藏着刀子:“哥舒公子上回递上鹰礼国书,转头就切断了四州和雷遁海的往来通道。”
十个月前,阿勒曾经给主国递交过鹰礼国书,彼时双方在迷冬海一战,各有损失,结果让蒙缇闻着血味儿,趁双方休整的时候大肆抢掠,甚至登岸袭城,两个月里吃了个饱。
主国曾有动摇,但因帝王醉心丹道,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意见不统一,日日在丹房里吵得不可开交,迟迟未能拟定结果。
于是,阿勒转头就下重手端掉了蒙氏,顺带封死航道,足足封了半年,各属国怨声载道。明丰帝甚至疑心,那场打得有来有回的仗也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主战派看到了胜的曙光,而后递出鹰礼国书,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再度示弱。
为的就是钓蒙氏这条鱼冒头,再名正言顺地侵占航道。
“陛下这就误会大了,”阿勒晃着酒液,语气相当客气,“蒙氏在东海域烧杀掳掠,封锁航道是为剿杀恶寇,不得已而为之么。”
恶寇厉天侍立在侧,听着这话都不好意思。
明丰帝神情莫测:“这么说,哥舒公子还是仗义剿匪了,朕听闻,黑蛟船在海上的名声恶得很呢。”
“唉,陛下实在过誉,哪里就有这般凶恶,讲起来,”阿勒嗅了嗅酒香,慢悠悠搁下,“不凭恶名镇杀,难道要凭四书五经,凭佛道释儒去感化他们么?”
“……”厉天伸手贴在刀柄,他妈的汗都湿透三层衣了,心说公子可少说两句吧!
明丰帝沉沉地看着阿勒,此时侍女鱼贯而入,门扉半掩里,透出天外迟滞昏沉的暮色。
那裘衣紫带的少年郎坐在案几前,将手臂懒懒架着,跟着胡琴节奏随意地点着指头。
他生了一张好面皮,还称不上英俊二字,那是需要年龄与阅历附加来的成熟感,他才十六岁,就锐得像把磨亮的箭簇,丝毫不知道收敛。
可他分明是头兴风作浪的恶蛟龙,坐下来时,又有山狐的狡诈邪性。州府军是死在流寇手里,还是死在他黑蛟军手里,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侍女渐次退下,带走了明丰帝起伏不定的情绪,他朗笑两声:“哥舒公子是英雄出少年,那等恶寇,自然要以重武镇杀。”
“不错不错,”阿勒轻轻合掌,笑了一声,“似我这等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小海商,听见陛下此言,真是如感春风化雨。”双方明里暗里斗了太多年,这次州府军案让阿勒钻到空子,名正言顺以友邦之礼登堂入殿,实际上就等同于承认他的地位,真正把对方当作成规模的国家看待。
州府军案是颗甜枣,叩边重军就是隐而不发的暗箭,明着示好,暗着要挟,明丰帝没有别的选择,再逞这口舌之快也太没意思,分明在昨日接见之礼上,阿勒就摆出过态度,他来此,要的是个和气。
明丰帝换了酒,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气氛一度热络。在宴席末尾,明丰帝流露出几分醉态,盛赞哥舒公子年轻有为,刚义悍勇,要封他做镇海大将军。
阿勒肆饮一盏酒,摆了摆手,说这怎么当得起。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待宴席散后,明丰帝坐在残酒冷羹间,难掩疲乏,他已经看到了这具身体正在腐朽,服下去的金丹埋在肚腹里,仿佛催生了阴郁枯颓的野草,连呵出来的气,都带着腥腻老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