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彦之醒来时,只觉寒意刺骨,冻得他上下牙齿互相磕碰着,准确地说,他是被冻醒的。这个地方安详,冷怆,像瀑布落下时,深处的石潭。他庆幸自己没有睡过去,这一闭眼,怕是会冻成冰块,再也醒不过来。他努力眨了眨眼睛,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花,仿佛眼睑也被冻在了一起,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再眨眼时有个脑袋飘在他的上方,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什么人?”
辛彦之眼前是一张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可这张脸白得并不平坦,皮肤扭曲变了形,仿佛一张被揉皱的白纸。辛彦之迅速爬起来,身子缩到了墙角,坐起来时才看清,原来是一张银色的面具。这样看,只能看到他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深邃的眼神仿佛装了很多话。辛彦之还是很快镇定了,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紫色上等苏州绸缎暗花纹长袍,腰间束着酱红色的腰束,看装束,像是有身份的贵族之人。
辛彦之猜测,这个人应该就是在大街上掳他来的人。他低头先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身全是泥的旧衣,大概是被当成奴隶或者西夷流民抓来的。转念一想,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会缺少奴隶,那为何还要抓他?
“殿下,他醒了。”
辛彦之吃惊地嘴巴都张大了。“殿下……”他心中在回响着这个声音。他是谁?北冕国的王族?可这张脸,真的是王族吗?辛彦之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是被抓来殉葬的吗?紧张和害怕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白了。
“知道了。”这个被称为殿下的男子瞪了他一眼,眼神并不友好。即使戴着一张面具,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不欢迎和敌意。
“生得白净,不像是流民。”
四周的冰映着阿郭的脸,他一边说还一边点头附和自己的猜想,他比戴着面具的男子有热情,他的热情已经洋溢到脸上,有一部分跑到了眼睛里,他笑眼盈盈地看着辛彦之,他眼睛不大,即使他在笑,也并不明显,这种不具名的友好让辛彦之心底恐惧,他用脚踢开了阿郭的手。
“好神奇。”缘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昨日在中城大街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辛彦之,剑眉星目,冷冰冰的一张脸看不出表情变化,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没有热情。
听着两个人的谈话,辛彦之的紧张渐渐放松,他吞了吞干涩的口水,心中却升起了失望,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你们是什么人?”辛彦之镇静地问道,看二人着装,就算是假的王族,也至少是个有钱有势的人。
“无礼。”阿郭直起身子,喝斥了一句,他并没有理会辛彦之的问题,又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北冕国的庶民。”辛彦之心虚地答道,说完之后他反而对自己的庶民身份很淡定了。北冕国有法令,贵族不与庶族同席,奴隶不能触碰贵族身体,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王族。
“殿下,要怎么处置他?”阿郭与缘遥主仆二人自说自话,把辛彦之当成了空气。
“阿郭,从今日起,你带着他。”
“咦……”缘遥已经转身离开了,背后还传来阿郭这声长长的“咦”声,脸上带着想哭又不理解的表情。
邓汉炎几乎又是一夜没有合眼,他让成宜找来了所有奴籍簿,一一核对完永昌侯府的家奴后,还有一些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应该是安国公府的。一早,邓汉炎就带着冯志转交给他的人证去了永昌侯府。
邓汉炎出中城大街后,又选了北冕城最繁华的永安大街,一路行到永昌侯府,还没等进永昌侯府,京城已经传开了,邓将军带着逃奴去了永昌侯府。
“侯爷。”来的路上,邓汉炎一直在心底琢磨着,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跟王衍打招呼,是学炽烨那样,皮笑肉不笑的更有震慑力,还是用他自己平常这张扑克脸?坐在马背上,他试着像炽烨那样笑了两下,总感觉肌肉僵硬。见到王衍时,邓汉炎时还是没有笑出来,一脸冷漠地看着王衍。
“这不是大王面前的红人邓将军吗?”王衍笑着说了一句长长的恭维,邓汉炎只是看着,没有附和他脸上比炽烨还假的笑。
“实在愧不敢当,大王如此信任,领事林矿山却频频发生奴隶脱逃。”邓汉炎本来没有准备这么多托词的,无奈王衍是个士大夫,说起话来也跟王衍一样文绉绉起来。
“身为武将,忧虑国家,为北冕国安稳抛洒热血,是国家之望。”这些文官说话,总是三句话也难点题。
“用刀之人,命该如此。在矿山抓到了侯爷府上的家奴,不知该送哪里,本想送到廷尉司,又怕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把人给打死了,也都是花了银子买来的,死了实在可惜,只好亲自送回给侯爷。”本想长话短说,到了王衍面前,邓汉炎才发现,这件事没办法长话短说,不仅不能长话短说,还必须夸大来说。
“奴隶就是奴隶,成不了器,净做一些下三烂之事,杀了便是。”王衍将脸上的假笑换成了气愤,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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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侯爷处置,不知这件事是由我向大王禀报,还是侯爷亲自跟大王禀明?”邓汉炎想好了,请辞领事林玉矿山这件事,不能他自己去提,以君王复利多疑的性格一定不会同意,如果这件事由永昌侯王衍先提起,他再主张,成功的可能性才会增加。
“既是永昌侯府的家奴,就不劳烦邓将军,明日早朝,我亲自向大王请罪。”王衍眯起眼看着邓汉炎。
“既然事情已经查实了,我也能向大王交待了,就不叨扰侯爷了,先回矿山了。”
邓汉炎走后,王衍看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识时务,耍刀的庶子,都成了虎贲中郎将了,体统何在?”
“父亲明日真要去大王面前请罪?”王恒在旁边问王衍。
“那又如何,还能再一把火把矿山烧了吗?”王衍叹了口气,身为六卿之一的太宰,王衍一直被杨轩压着,可现在,邓汉炎又回京了,身边无形之中又多出邓家这样一座大山,从这一次过招,他发现邓家这个庶子比他想像的要顽固。
王恒感到有些茫然,他不理解他父亲这种哼哼哈哈又模棱两可的态度,他甚至有些讨厌他父亲的这种做派。
安国公府的家奴也在集市上看到了邓汉炎去永昌侯府。
“大人,邓汉炎在逐一核查奴隶身份,今日已经送了永昌侯府的家奴去到府上。”安国公府管家彭安向杨轩汇报着邓汉炎的一举一动。
“没有一日宁静,去守个矿山,就以为也能变成矿了,天天还要让人挖。”杨轩已经动了火气,前日刚收到女人不杀的情报,他到现在还没挖明白,邓汉炎又在大张旗鼓的遣返逃奴,没有一件省心的事。
“大人,要撤回府上的人吗?”
“慌张什么,从狮岗城回来的庶子,难不成还能把京城搅翻了?这个邓汉炎,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更像邓图啊。”杨轩在正屋里踱来踱去,他不时点点头,一遍又一遍在肯定自己心中所想的事,若是让邓汉炎坐稳了,邓家就坐大了,再想动邓家,定要伤筋动骨。“一身臭气的正义,如此,更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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