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参劾许莼走过去深深作揖:“李院使好,听说大人去巡察河工了,什么时候回京了?不曾上门拜访,惭愧惭愧。”李梅崖冷哼着:“怎么,不是抬出老夫来教训庄家那少年状元教训得很顺手吗?现在知道尊老了?”许莼嘿嘿嘿窘迫笑着,多少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又知道李梅崖不会和自己认真计较。毕竟……他可是和李梅崖一起逛过花楼的!亲眼见过李梅崖骂人的!他作揖道:“李大人秉公磊落,令堂德高,教子有方,仆是真钦佩的,御前论辩,不慎引了大人为例,自是希望效仿大人,请大人海涵。”李梅崖看他神态谦和,心中舒坦,呵呵一笑,点了点一旁的椅子:“坐着罢!总和武官混一起做甚么,你可也是正经监生肄业,读书人!过来,老夫正有些事请教侯爷。”许莼歉意看了看方子静,方子静却哪里还理他,又已与其他人说话去了,他便陪着李梅崖坐了笑道:“大人有什么事只管交代。”李梅崖道:“没什么大事,庄家那事我听说了,你须得小心后边有人效仿,最近少接近文人和文官,以免人家故意来触怒你,借这由头博点刚直名声。”许莼道:“知道了,我如今出门很少的。”李梅崖又细细指点:“国公那边也要谨慎才好,最好派位老成清客陪着国公爷,没事少出去饮宴,省得被人调唆。”却是知道这位临海侯的国公爹是不太靠谱有名的荒唐。许莼知道李梅崖这是经验丰富,连忙道:“多谢大人指教。”李梅崖这才点头满意捋着胡须,许莼却又请教道:“听说李大人这次去巡察河工,一去都去了半年,巡察情况如何?”李梅崖道:“还好还好,沿路都很顺利。”许莼道:“正有事想请教大人,若是这手下发现有人损公肥私……这应当如何严惩和预防呢?”李梅崖眯起眼睛,伸出手掌竖着作势往下一切,阴森森道:“自然是杀一儆百,让他们知道再也不能伸手,伸手必被捉。侯爷既是治军,军令如山倒,贪庸误事、聚敛殃民者,杀之无妨!”许莼:“……”李梅崖却伸出手指悄悄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低声与他窃窃私语面授机宜。一时众朝臣看到之前明明一直传闻与临海侯势不两立的李梅崖,此刻仿佛与临海侯十分融洽和睦,笑吟吟说着话,全都若有所思。竟然疯如李梅崖,也惧那临海侯之势吗?要知道李梅崖可是一向孤高自许的,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当然,那临海侯风闻骄矜妄为,今日看来却谦谦如竹,温温如玉,确实不似武官,倒有文官的风姿气节。莫非是,那李梅崖有什么短处被临海侯拿到了?还是临海侯有什么天大的好处给了李梅崖?朝臣们正各自思量,小声议论着,却见鼓声响起,众人全都肃立站了起来,整理冠帽,等三通鼓响后,殿前磬板铛铛响了下,上朝时间到了。文武大臣们按班排好,列队而入,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则由右掖门进入,待鸣鞭之后,众臣抵达奉天门丹墀,默然屏息肃立,听钟鼓司奏乐,内侍再次鸣鞭,鸿胪寺官员高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步入御道,往金台御座之上行一拜三叩之礼。大殿内鸦雀无声,许莼与方子静都在勋戚班里,在武官班最前列,缄恪郡王谢翮为首,行礼完后在大殿内站好班,许莼悄悄看向上头御座,果然看到谢翊正垂目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许莼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谢翊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傻笑,实在有些无语。但此时是接见来使,今日也无什么重要来使,只有夷洲那边的使臣,为着广源王世子侬思稷的赐婚,拜谢皇恩,又献上了许多贡品。谢翊温言抚慰了几句,打发了。之后便是要召见一些要离京的官员,今日是召见几位年高老病乞休的老臣,谢翊一番嘉勉老臣们效力年久,老成练达等,下了恩智按例赏赐后荣归故里,几位老臣龙钟行了礼后颤颤巍巍退下,即日便可离京了。许莼看着老臣们白发苍苍下拜,心里不由想着自己与九哥若是老了会如何,自己到时候也要致仕吗?还是一直陪着九哥,陪着他……他站在那里,神游万里,谢翊在上头一眼便看出来他不知又在想啥。也不理他,只示意下一流程,下一流程便是边关奏事。兵部尚书雷鸣上前奏报,代呈了贺兰静江的奏本,金人有异动,重阳前主动出击,清扫了一遍来南掠的北蛮子,斩获头颅若干,又上本要补马步战兵缺额。谢翊点头赞许,嘉勉官兵奋勇效力,又命兵部议赏加功,抚恤兵丁,酌加恩泽,具本进奏报功,如此又过了一回。再看许莼,又见许莼正炯炯有神盯着雷鸣,显然很是关心贺兰静江,心中笑了下。这边方子静又有本奏,侬思稷进京大婚,则浙闽这边由哪位主持军务云云,谢翊也都准了。边关事毕,便道了各部官员奏事了。户部尚书罗恒睿轻轻咳嗽上前,奏了些夏税的事,唠唠叨叨一说起来十分枯燥。许莼昨夜本就为了那查走私的事等了大半宿,此刻听他这一枯燥至极的奏本,昏昏欲睡,眼皮又开始止不住的半垂着打起盹来。谢翊在上头看着直好笑,又有些心疼,下次有朝会,必定要要他早些睡,不可似昨夜一般宽纵。好容易罗恒睿奏毕退回,礼部尚书又出来奏报九畴学府的建造的情况,这里许莼却又有些关心,立刻清醒了些,居然认认真真听了一回,之前都听说文官们尽皆反对,还以为礼部尚书奏报后会有人出来提些意见。没想到谢翊垂询之时,却无一个文官出来提意见,许莼越发纳罕。之后又是工部尚书杜正卿出来说了些河工修堤建造的事宜,奏起来也是极长,许莼渐渐又开始走起神来,看前边的缄恪郡王谢翮一直肃立在哪里,稳如松柏,心中十分钦佩。然后这才一会儿,他又已脑昏昏已,总算听着杜正卿也退下了,忽然一声咳嗽,李梅崖霍然出列:“臣李梅崖有本上奏!臣此次奉诏巡察河工,查出诸多贪庸误事、聚敛殃民、贪赃枉法的职官共计六十二人,均已一一列出,恳请陛下重重治罪,革职究罪,以肃吏治、正官箴,荡清官场不正之风!”六十二人!众人全都震惊看向李梅崖。六十二个官员若是都被他参劾下来,这河道的州县,还能剩下几个官员?许莼也双眼圆睁,这是李梅崖刚才说的一路顺利?一路顺利,还能参劾这么多人!只看到李梅崖从袖中拿出奏本,大声读起来:“鹿城知州黄言伦狂妄不法,贪污河银、虚冒粮饷……蔚州知县裴泰逼勒小民、强买石料……漕运罗大玉借名需索,剥削商民……”竟真的一个官员一个官员的罪名数落着,一一参奏起来。他声音洪亮,直在大殿上回荡着,足足读了一盏茶功夫,才将那本奏本读完,又大声道:“以上参劾罪迹,皆有实据,请陛下训诲治罪!”朝堂上一片静默,但大部分臣子们的内心都是震惊的。好家伙!这疯狗一回来,便大刀阔斧清理朝堂啊!真是好久不见这般热闹。谢翊在上头显然也有些惊诧,但仍然沉稳道:“卿一路巡查河工辛苦了,此事甚巨,涉及官员过广,着三司推事复核,议政大臣、内阁九卿等详加定议,再行奏闻。”李梅崖高呼:“皇上圣明!”谢翊轻轻咳嗽了声:“还有要奏的吗?”他看到许莼正震惊看着李梅崖,薄唇微张,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参劾官员的阵仗。李梅崖却并没有停下,反道:“臣还有本奏!臣沿路未进京,便已听说江都庄氏,竟威逼身为朝廷职官的子侄死谏,此等卑鄙龌龊大逆之事,玷辱士林,无君无父,无法无天!”“此事必当严惩方可整顿伦常、整肃纲纪,以臣之见,当以大逆之罪问罪江都庄氏一族,抄家问罪,臣请皇上乾纲独断,准如所请!”大逆之罪!那可是要族诛的!朝堂哗然。要知道圣上即位后,一直慎杀,从未用此极刑,这是有伤陛下仁君之名,人人皆看向李梅崖,目光不善,都觉得他傲慢狂肆、骄矜偏执。但大逆之罪,人人皆暂不言语,只看着内阁首辅欧阳慎。欧阳慎果然不负众望走了出来:“陛下,天子之德在于好生,陛下一贯仁德,请陛下慎刑。”谢翊看了眼许莼,只见许莼双眼溜圆,竟然也在看着他,忍不住又想笑。他缓声道:“此事朕已命大理寺赴扬州督察此案,伺后将有奏报,届时再交三司推事议。”被李梅崖这么扔了两枚炸弹,朝堂大臣们今日全都大为震动,之后鸿胪寺官员唱催奏事,都已无官员再出列奏事。鸿胪寺官员便唱奏事毕,鸣鞭又起,御驾兴。谢翊起身退朝,百官叩拜送圣驾。待御驾退后,百官亦退,各回衙门。平日这时候一般皇上都会留军机处或者内阁的几位大人议事,然而今日却见苏槐公公小步走到了临海侯身侧,笑着行礼道:“侯爷,皇上召您入文华殿议事。”许莼心知看这时辰,自然是用午膳了,便欣然跟着苏槐入内去了。然而正在退朝的大臣们却只都纷纷悄声议论着,临海侯圣眷甚隆啊,第一日上朝,便被留着入内议事,这是何等的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