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巡幸未时二刻,圣驾才起驾往万邦大学堂巡阅。睡饱了的许莼面色红润,眉目飞扬骑着马到了行宫大门前,与大臣们会合候驾,等着龙辇到了随行。他换了一身艳红的武官服,彩绣着狮子踏云一品纹样,金冠玉带,腰间佩玉,足踏狮子绣粉底皂靴,浅金色阳光一打焕然如绮霞,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太学、国子监这边的监生不少认识许莼的,都纷纷攀谈。谢骊站在一侧招手叫他过去了问他:“侯爷,今年四海债券有打算增发吗?”许莼摇头:“没,等海外这一批的货回来,看看上半年的利润如何,再做打算,随意超发怕惹麻烦。”谢骊却摇头:“去年分红许多人看着眼热,又有好些人找我说了,想要买。连恭仁王现让人送了五万两银子过来在我府上,让我无论如何替他办成了。现在市面上哪有那么稳的收息?你说我怎么办,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烧呢。”他嘴上如此说,面上却颇有些得意,显然作为众人眼里能够说动临海侯拿下股权的代理人,他是十分沾沾自喜的。许莼笑起来:“恭仁王是哪位老王爷?平日似乎没怎么见,听起来是郡王?”谢骊道:“嗯,二字的都是旁系的郡王。宗室自从老安王、顺王那边接连没了,都特别谨慎。如今也是看你这确实分红太好了,如今皇上又来巡阅津海卫,眼见着以后肯定更难买了,这才忍不住。你多少考虑考虑吧。恭仁王封地原本在蜀地,一直是有钱的,历来安分不惹事,因此不怎么显着。陛下见了他也要叫声王叔的。不止这一位,好几位老王爷都特意让人找我来打探消息了,定然都是囊中有大把钱的。”许莼心道原来这些宗室一个个闷声发大财这么肥,九哥却穷得要死,难怪要削藩,且看我怎么把这些放在仓库里霉烂的钱给套出来给九哥修工厂建学校。他悄悄靠近谢骊神秘兮兮道:“四海债券这边确实户部管得死,不好再增发了。但是我这里却另外有一桩生意,还未确实,但已有七八分准了,明儿皇上跟前讨个准话,就能做起来,我也正愁没资金呢。”谢骊两眼一亮:“什么生意?怎不早说?我的钱都砸四海钱庄里了。”一边心里已盘算着去哪里再弄点钱来。许莼道:“国子监有意要在京师修一所新式学堂,也是没钱,打算效仿万邦学堂,也发行债券。”谢骊一听却有些气馁:“学堂?学堂能回本吗?”许莼笑了下:“一会儿你去了万邦学堂看看就知道了。”他这已是很收敛着了,学堂才赚钱呢。当然这话不能对外说,会有人误会造谣说他用学堂牟利。学堂是教书育人的,怎么能赚钱呢?两人说着闲话,但许莼毕竟太过招眼,与谢骊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少不得又落在有心人眼里。翰林院那群青年学士看了看见范牧村这次已不与他们一起,而是去和贺知秋一起在说话,便也不再顾忌,私下悄悄笑着忍不住又议论起来:“果然是世家习气,这才吃个饭,又换了身衣裳,够讲究的。”“都是贡缎的料子呢,谁看了不说气派。”“他穿这样张扬站在宗室旁边,那些宗室都不如他穿着鲜亮奢华,他也不怕扎人眼得罪人?”“穿着算什么,关键是结交宗室,临海侯也不怕惹嫌疑。他手中有军权,掌着偌大生意,还和宗室结交,真就一点不忌讳。他就不怕旁人看了参他一本交结宗室,图谋不轨?”庄之湛道:“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临海侯是国子监荫生出身,后来考入太学,从太学肄业授官的,和我们这些科举出身的不同,有祖宗庇佑,不知少走多少弯路呢。和宗室子熟悉也不奇怪,更何况他那姿态,你只以为他结交宗室,我看明明是宗室子们上赶着结交他呢。多少人在旁边等着搭话,那骊王孙偏就缠着他,显然怕其他人找到机会搭话。”众人都悄悄笑起来:“这话也没错,宗室子们倒不会和咱们结交,因为知道咱们也不理会他们。”一时正悄悄议论着,却见内侍宫人捧着举着帝皇仪仗都出来了,众人连忙都按品级和部门排了队,躬身迎候龙辇。却见许莼快步走了上去,从一个内侍手里接过马缰,翻身骑上马去,御马向前正好迎上了出来的辇车。方子兴原本骑马护送在一侧的,勒了马缰停了停,等他上前靠近辇车,回转马头,辇车也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许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在马上微微弯腰向辇车车窗内侧耳,然后嘴唇含笑答了句话,龙辇这才又徐徐向前行去。龙辇万众瞩目,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暗自揣测着不知道陛下诏谕了什么,看临海侯神情轻松,想来只是问什么闲话。彩旗迎风,宝盖飘摇,香气满山道,辇车在扈从陪同下向前而行,其余官员文官也按仪节纷纷上车上马,跟上了龙辇后,向万邦大学堂行去。万邦大学堂依山靠海而建,占了六千余亩之广,还临着海修了海港,挨着的又修了船坞,正门还临着街,占了极好的位置,离行宫不算非常远,因此谢翊才选了先到学堂巡阅。但其实按许莼原本的想法,万邦学堂能看的地方多,本来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他私心是希望师生们能多些时间见见九哥,九哥也多看看有没有能入眼能用的先生和学生。至于陆军营的检阅,本就是站在高台上看操演,活动花样就少了一些,用不了多少时间,安排在下午刚好。但九哥心疼自己,不想自己走远,他又心中喜悦,只能又命人将今日安排重新调整了下。沿路早已清了道,百姓们只远远看着龙辇经过,高喊万岁。万邦学堂的山长张文贞已带着师生在大门迎候,待到辇车到,又是一番大礼参拜,谢翊也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只口谕免了那些三拜九叩,命师生们尽皆归位到各馆,一如既往学习。直入了二门,谢翊下了辇车,笑着一边对张文贞道:“数年不见爱卿矣!爱卿在闽州已有一番作为,却又被朕一纸调令调来津海,心中可有埋怨?”张文贞连忙道:“为国为民为君,臣岂敢推托!更不敢有怨望,如今如鱼得水,大展宏图,正要叩谢陛下知遇之恩。”谢翊含笑转身看了眼许莼:“是临海侯和朕讨要你,说闽州那边的海事学堂诸事一切已都上了轨道,你有创办新式学堂的经验,求朕无论如何把你调来几年帮帮他,如此他才能腾得出手去管工厂等诸事。”张文贞笑道:“臣与临海侯十分相得,这几年无论臣要什么,临海侯再如何难,都优先保障学堂,如此才能经营出今日这一番局面。”谢翊点头,一路已被导引到了学堂大殿,先给先圣人上了香,这才徐徐转向殿后。众人忽然只觉一亮,霍然大殿后修了一个极宽敞的大操场,铺着平滑的青石板,可跑马,约能容纳上万人。操场中央砌着高台,高台前后各放着两个圆球雕塑,分别为地球仪、浑象仪。谢翊笑问:“此为何意?”张文贞道:“地球仪为地,浑象仪为天,正合天地乾坤之意,此广场平日供举办祭祀、典礼、训导师生之用。”谢翊微微点头,与张文贞向东侧走去,先去了学生最多,也是场馆最大的船政学馆内,才进入便看到馆学中央摆着一艘宝船木雕,栩栩如真,另外一边东面设着神座,香火旺盛。谢翊笑问:“东边供的是哪位神仙?”张文贞道:“是天后娘娘,船政馆多为水师营兵及其子弟,因此极信奉天后娘娘的。”谢翊道:“既是天后娘娘,不可不拜。”转头看了眼许莼:“临海侯替朕拈香罢。”许莼不解,但仍然上前,已有人递了香来,许莼便点燃后奉与谢翊,谢翊正经拜下三拜,将香供上,抬眼看了画像上的天后娘娘,心中微微一笑,又看了眼许莼,碍于人太多,只在心中默念,多谢天后娘娘赐下这金鳞儿,须再多庇佑他们顺顺利利,幼鳞健康长寿才好。拜过神座,往内行去,只听到学生声音极高声踊跃,似乎在抢答着什么,谢翊在走廊内看去,看是一位女先生正手持教鞭在一面挂起的图纸上指点着船上的结构。她面容清秀,中人之姿,蓝袍银簪,却声音清晰明亮,语声十分坚决而有威仪,教鞭逐一点过去,学生们高声应着教鞭落处,答出那是船的什么部位。谢翊问张文贞:“女先生?”张文贞道:“这是闽州海事学堂毕业的周春盈,她是陆九皋先生的亲传弟子,虽年轻,可徒手画船图,算学、天文阴阳学、洋流学、历法、物理,无一不精,这里的学生,没有不服她的。钦天监来过几位先生,见到她也是十分推崇的。”谢翊点头,没让张文贞惊动他们,只带着臣子们又往后走去,只又到了一处露天宽敞院落,院落中央是一个池塘,中央浮着一艘船模,看得出来与真船已不差什么了,只略小些,一群学生簇拥着陆九皋,正看着他放入一个蒸汽发动机,扣上机关,一边介绍着其中关节。他们一行人实在太煊赫,才进来所有学生都看了过来,只有陆九皋仍然专注看着蒸汽机,细细调整位置,张文贞连忙上前道:“陆先生,还不上前拜见皇上。”陆九皋抬头,面上却也只平静,带着学生们要行礼,谢翊却止住了他道:“陆宰相流芳百世,忠节不磨,后世莫不仰其风,高其志,如今竟有后人为国效力,实乃国民之幸,朕心甚慰。”陆九皋见皇帝和气,面上微微放松了些,只道:“陆九皋有辱祖先,惭愧,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谢翊道:“先生为国造船育人有功,朕已命人发了招贤令往南洋去,嘉勉你高风亮节之义举。陆家如有子弟能为朝廷效劳者,亦可前来投奔于你。朕已命陆宰相祖籍楚州盐城之地方官择一风水宝地,赐宅地,卿可于斯修建祠堂,供奉祖宗先人。朕可追赠封号、爵位,赐匾额。先生也可与本家商议,是否接受朝廷封赏。”陆九皋面上一怔,他为了寡母背离了家族,其实心中是难受的,但若是皇帝所说为真,族中的人若是能看到这招贤令,愿意派族人回沐朝,自己或可能得到家族谅解。当然若是家族执意不认自己,自己却在得到了朝廷的承认,得以在祖籍开宗立祠,以陆秀夫的后人的身份重开族谱,甚至封官得爵,从此后他这一支,就是朝廷承认的陆秀夫的后裔族人,单修族谱,另开堂号。这是太难得的诱惑了!以他对族长等人一贯的认知,有当朝皇帝的认可和封爵,又能在祖籍修建祠堂,供奉祖先,族长多半会心动,虽说仍可能会让族人避世,但极必会派出族人入朝先探探,漂泊在海外数百年为异客,谁不想落叶归根?他从前孤身一人,只伺候寡母,无所牵挂,如今却已成婚,关湾湾已有孕,他不能不为妻儿考虑,一旦他接受了朝廷的官职,母亲妻子都将有诰命,孩子也将得到安稳优渥的生活。陆九皋看了眼谢翊身后那些重臣,许莼正站在谢翊身后向他露出笑容。能够随驾前来的,必然都是朝廷重臣,皇帝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反悔——当然,能让陆秀夫的后人为国效命,那皇帝自然是明君。而他就是招募流落在海外的陆家优秀子弟的一面旗帜,更是吸引其他千里马的马骨,哪怕知道面前皇帝这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他仍然还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眼眶微微发热,跪了下去:“陆九皋叩谢明主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