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之时,拉高的唱腔像一根线绷断,覆浪一头栽倒在乱石之中。方渺渺被倒地声惊醒,愣了一阵,方记起今昔何年。她起身跑到覆浪身边,试了试他鼻息。还好,还有气。
伸手在覆浪脸上拍了拍,覆浪悠悠醒转,入目是清清淡淡的天色,还有方渺渺俯视的脸。覆浪脸上露出一个恍惚的笑,气若游丝:“小美人……”
旋即又陷入困惑:“何时天亮了?这是什么地方?本座为何在这里?”
是子灵夺了覆浪的舍之后,驮着方渺渺,借他黑蛟的妖力腾云驾雾来到金家矿场的。覆浪被夺舍之后元气受损,又唱了一夜的戏,已然虚脱了,整个蛟都有些迷糊,看来是没能力再驮方渺渺回揽风明泊了。
方渺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昨晚我们夜游玩耍,你可能喝多了。”
“小美人与我背着宋星逐出来幽会?甚好,甚好……”覆浪一边说,一边试图坐起来,却晕得坐都坐不住。
方渺渺:“……”这货总是有绿了宋星逐的执念。她道:“你化原形吧,化得小一些,我带你回去。”
覆浪化成一条腕粗的黑蛇状,在地上兴奋得扭来扭去:“快,快,小美人背我……”
方渺渺把它往肩上一搭,原地站了一会,思量着什么。覆浪被小美人掐着尾巴搭在她背上,有心想占点便宜,突然之间,他感觉世界似凝固,又似在飞速后移。他看到飞鸟停在半空振翅的一瞬,跌落叶梢的露水凝在空气中,原本在随风摆动的树梢纹丝不动,每一粒微尘,每一缕光线都是凝固的,而这一切都瞬间移向身后。
下一瞬,飞鸟振翅而去,溪水恢复流动,而方渺渺已带着它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她在睡梦中得到梅花契渡来的一份灵力,第六妖尾光尾长回来了,那份瞬移的本事也回来了。方渺渺又试了几次,覆浪被这奇异感觉弄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占便宜,哼哼道:“小美人走慢点,本座好晕……”
瞬移极耗灵力,方渺渺不再试。矿场离揽风明泊很远,她开始琢磨驭风飞行。按理说,六尾猫妖的修为已达到中上境界,早就该有驭风的能力。但她的灵力是梅花契急灌给她的,融会贯通也是个问题,因此她一直无法成功驭风。
这次她想试一试。
方渺渺拎着黑蛇离开地面,飞得忽高忽低,一会儿腾空一会儿跌落,她试得兴致勃勃,黑蛇却经不起折腾,半日之后抵达揽风明泊时,它已翻了白眼。
宋星逐早已等得坐立不安。从水潭返回那天,他就在揽风明泊找了块空地,以禁制封锁,将明琚和金乌都带了进去。
金乌真火被暗中的敌人盯上,不管藏在哪里都会被惦记。宋星逐思量之后,决定变守为攻。就保持真火化出的金乌形态,让它成为一个既能护主,又能杀敌的灵物。真火是明琚家传宝物,金乌当然得归明琚所有。
但明琚修为太低,真火是宝石之态时谁拿着都行,化成金乌就有了灵性。它对制造它的宋星逐自然臣服,要它易主,那它是不服气的。更何况明琚的本事远远镇不住它,宋星逐便手把手在旁助力,免得金乌张狂起来把明琚烧成灰。
三天下来,金乌和师徒二人都熬得精疲力尽。宋星逐忽然感觉到袖中的轻微异动。他脸色微变,拿出藏在袖里的梅花契展开,果然,又一个猫爪印不知受何种机缘所感,化作梅花绽开。这一次化出的花形还算精致,不像前一朵那样似一滩血迹。八朵爪印已有五朵化梅。
这原是好事,但上一次在金砂镇爪印化梅时,方渺渺陷入险境,给宋星逐留下阴影。他害怕旧事重演,收起画轴,对明琚道:“接下来你自己驯它吧,我出去一下。”
明琚脸色一慌:“师父……”
宋星逐已穿出禁制。
金乌正似一片焰刀在半空疾烈盘旋,明琚吃力地维持着与它灵识的关联,想令它停在自己手上,金乌却在不服气地抗拒着。宋星逐忽然离开,金乌见明琚少了撑腰的,桀傲之气大涨,身形“腾”地扩大数倍,翅缘挟着金焰火浪朝明琚扑去,似要将他烧得灰飞烟灭!
宋星逐回到沉星苑时,已是闭关的第三天午后。直到这时,才发现方渺渺和黑蛟都不见了,伏虹早已找得焦头烂额。见宋星逐回来,伏虹暴跳如雷:“都怪你带那个黑蛟回来,小师妹一定是被它吃了!”
宋星逐也急出一脑门冷汗,正要出去找,忽听外面一阵喧闹。方渺渺从铺满晚霞的天际踏着风沙滚滚而来,轰轰烈烈落在揽风明泊,着陆时刹不住,撞断了几根树。揽风明泊的弟子们以为有邪魔入侵,提着剑赶来,却发现是方渺渺落地。
方渺渺从残枝断木中钻出来,在地上找了找,从景观石缝里抠出一条黑蛇状物。宋星逐几天没睡,跑过来时眼睛发着红:“渺渺,黑蛟有没有欺负你?”
话未说完已看到她手中之物,不由沉默了。
方渺渺把黑蛇递给闻讯赶来的筑阑雨。
筑阑雨提着“蛇尾”惊疑不定:“这是……”
方渺渺看着黑蛇的目光充满同情:“这是覆浪真君。它元气有损,皮肉有挫伤,可能还有几节骨头脱臼,你赶紧带它去治一治吧,尽量别让它死了。”
筑阑雨捧着奄奄一息的黑蛇,看向方渺渺的目光有些惊恐。方姑娘看上去娇美可爱,没想到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他怀着几分畏惧,几分敬佩,匆忙带着黑蛇去了。
宋星逐见方渺渺除了一身土没什么事,总算放下心。他嗓子有点哑,平添几分委屈:“你去哪儿了?”
“我带子灵去了一趟金家矿场。”方渺渺将寻到林梧若埋骨之处的事说给宋星逐。
宋星逐醒悟:“原来这就是又一朵爪印化梅的原因。”
方渺渺察觉腰间铜灯嗡嗡轻颤,就抬指在灯上敲了一下:“青灯,我知道《梅花契》是因着寻林梧若之骨一事判定机缘,又赐我一份灵力,这里风大,你不用出来解释了。”她对梅花契的风格已经了解,无需解读就能猜中。
铜灯安静了,每一片铜锈都透着失落。
宋星逐叹息:“子灵和子归总算知道母亲下落,尤其是子灵……”
“子灵昨晚在矿场唱了一夜的戏。”方渺渺叹道,“她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常引呢?他情况怎么样?”
宋星逐道:“长风说回天无力,不大行了。”
常引被带回揽风明泊时,已经命如残灯,睁着眼不肯走,只是还有牵挂罢了。当方渺渺告知他林梧若尸骨的下落,并说其实龙凤胎一直陪着她时,常引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惜他苏醒后一直虚弱得无法说话,没能说出自己与幽明谷天灯图有过什么关联。
常引下葬时,揽风明泊的名医们一致认为已经废了的覆浪真君居然又支棱起来,披上戏服,画上戏妆,在常引墓前再唱了一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