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嘉涵推着轮椅出屋。自老爷子病倒后,他连夜安排修了一条轮椅通道,此刻不上不下地锲在某处,过分敏锐地察觉出空气里逐渐发散的剑拔弩张。
顿口无言,宁袖清轻蹙眉心,转眼瞥向应华章,但应如斐接着说:“我听说爷爷把这里留给她了?这说法具有法律效力?”
夹枪带棍,锋芒逼人。
应如斐单手环臂,站姿松懒地斜倚身后一堵金红椒墙,她看初弦的眼神,像极了看某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那让初弦想起在很久之前,无意间听过应老爷子和友人的调侃。
他们说她到底不是本家的小孩,太过小气,拿不出手
当时的应老爷子嗤笑,摇了摇手里的茶,叹惋着说:“那孩子像老二——这就够啦!”
然后她又听到应如斐冷如冰碴的声音:“她姓应么?她凭什么。”
经年之前如噩梦的巴掌再一次扇下来。
初弦觉得暌违的痛感自左耳火辣辣地传来,她偏着眸光,视线无法聚焦,怔愣地站着。
她着花墙拱门的手指绷至苍白,一缕藤蔓勾缠着落在手背,愈发显得骨节凸起,青筋伶仃。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但她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喉部艰涩地滚动一下,她慢慢抬起眼,那张还很年轻的脸却映着无可奈何的仓惶,视线慢扫与她分立两端的众人。
“你说得对。”初弦点点头,她这话说给应如斐和应家人,同时也说给自己:“我不姓应。”
应华章出言打断:“如斐,你。。。。。。”
“爸你别说话。”应如斐伸手虚空拦下,口吻是她一贯擅用的冷漠和嘲弄:“我知道爷爷想认她,可爷爷年纪大了难免糊涂,难道爸妈你们也糊涂了?”
她很是惊诧、怀疑,甚至匪夷所思,双眼如重重锁链捆缚初弦,余光仍能看见那对无动于衷的父母,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捻了两回指端,语气不轻不重:“你们都忘了小叔是怎么去世的?应嘉涵,你自己说,你真愿意喊她一声姐姐?”
被指名道姓的应嘉涵沉默地站在廊下,双手紧紧握持轮椅推手。时近黄昏,天光晦暗,他半边身几乎隐匿在晦涩里,只映出孤拔轮廓,看不清是喜是怒的神情。
应老爷子却在寂然无声地清咳一声,他这一咳嗽仿佛一根看不见的棉线,拉扯着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到身上。
他经历过一场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高危手术,原先矍铄精神只剩死气沉沉的暮气。他慢半拍地转着眼珠,应如斐启唇喊了声“爷爷”,但老爷子目光略过她,停在那个有意避开的女孩身上。
他嘴唇颤抖着哆嗦,像要哭又像要笑,可那双眼睛却没有不辨世事的空洞茫然,他温沉地注视着初弦,带着令她心悸的慈爱怜悯。
“是哝哝啊。”他颤巍巍地,向初弦站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说:“哝哝回家了。”
初弦紧闭着眼,眼底酸胀,那些快要闷不住的情绪凝在眼尾,她慌乱地用力揩了几下,直把眼尾搓得更红。
老爷子又唤:“哝哝怎么不过来爷爷这里?”
一句话,直把应如斐听笑了。
她笑起来也是一副很克制的模样,唇角松扯一下,嘲弄道:“爷爷您搞错了,这里没有哝哝。”
但应老爷子没听进她的话,也没有看她,那只皮肤松垂疲垮的手依旧执拗地僵在半空。
“哝哝回来,你不要走。”
在场的都不是迟钝之辈,老爷子一腔拳拳爱意,非是对着已故多年的小儿子,而是眼前这个,撤了半步,正要转头离开的女孩子。
应如斐总算明白父母那副看似袖手旁观的态度,她神情复杂地对上宁袖清,宁袖清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刚结束一场为期三日的会议,飞行十几个小时落地南城,来不及倒时差也没知会任何人,下了飞机让人往望园开。
千算万算,哪成想今日局面。
静峙片刻,应如斐叹息一声,她扶着额角,疲倦地转揉两圈,终于妥协:“好、好,爷爷喜欢她,爸妈你们也打算接受她。我明天托民政局的朋友开个窗口,你去改姓,户口迁回应家。。。。。。”
“如斐!”性情柔婉的宁袖清骤然厉声打断,应华章目光斜在她脸上,讳莫如深地摇头:“别说了。”
应如斐纳闷:“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让我好明白?”
“如斐你先回去。”宁袖清牵住她手腕,打算将人往里带:“你累了吧,妈给你炖了药膳,你吃一点就回房休息好不好?”
应如斐这辈子都没有感到如此莫名其妙,她反手握住宁袖清压在她肩膀上的手,脸上显出罕有的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