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侧坐在软榻上,他的手和腿恢复的很快,如今已经可以做些简单轻便的动作,写完一整张的大字,他看着纸面上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默默放下了笔。
南横小心翼翼汇报完毕后,便退了出去,而裴珩此时已经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看着几乎漫出来的墨汁,谢岁只怕是消受不了,他搁下了笔,沉默片刻,侧头看向旁边的裴珩,“王爷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见谢岁不写了,裴珩自己选了支狼毫,吸饱了墨,在纸上开始描字,他的字还是没什么进步,执笔的手势,手腕用力的方向,都不太对。
谢岁看的眼睛疼,在裴珩写出几个丑字后,忍不住伸出手握住裴珩的手指,给他调整好握笔姿势,在青年惊讶的目光中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运笔。
就算是重新正骨,歪掉的手指被扶正,但手指尖偶露的皮肤上,还是可以看见一层一层瘢痕叠加交错。谢岁的手指实在是算不上好看,落在手背上也是冰冰凉凉,带着薄茧,摩擦在肌肤上,如同一根羽毛落在了心尖上。
裴珩打了个颤,忽然觉得这教小儿写字的动作谢岁做来也太过暧昧,他有点想跑,却被自己的自尊心牢牢钉在原地,提线木偶般看着自己的手被人牵引着移动,少年郎君轻声细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爷就不好奇,为何斗玄楼的杀手要过来见我?”
谢岁半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盯着裴珩,观察着身侧人的表情,试图从那张脸上探查出什么信息。
他不知道叶一纯猜到多少,但师父暴露,之前猎场刺杀裴珩一事和他有关,绝对是瞒不了的。裴珩知道后会如何想他……按照摄政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过同样捅他一刀,但他在裴珩心中的印象,必然会降低,不管有任何美貌皮囊,若是生了一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黑心肠,多半都是会跌份的。
想到这里,谢岁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此时他还不好太得罪裴珩,毕竟这段时间的庇护和照顾全是真的,真到他觉得裴珩可能真的对他有那么几分真心。
若是裴珩不再喜欢他了……会不会重新打断他的腿啊?他如今还不能被这道靠山抛弃,若是裴珩下手整他,先生好不容易从岭南调回来,只怕会被他影响仕途。许先生年岁不小了,再贬谪一次,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京城。
在脑袋里出神的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旁侧的青年,谢岁手指尖动了动,伤口忽然抽痛,他手指一颤,裴珩落笔时的一撇被他带的歪开,宣纸上墨渍划拉一道黑痕。
裴珩有些可惜的看着毁掉的字迹,他搁了笔,将谢岁的手指拈起来,看着还在抽动的指尖,探指揉了揉,随意答道:“你不是在端王阵营遇见的他吗?之前还找你要钱来着,现在投诚想见你很正常,这没什么好好奇的。”
见谢岁手指尖的状态有所缓和,裴珩起身,“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吃个午饭。不知道今天厨房做什么菜,天气热,看什么都没胃口。”
胳膊一伸,他将谢
岁从座位上拉起来,“今天坐了两个时辰,你也该动动了。”
谢岁小心翼翼将手搭上去,裴珩扶着他,两人相携出门。这段时间除却上朝,他们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谢岁身体恢复的这么快,除却用的药好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裴珩整天拉着他时不时的动一动,并没有像常人那般受伤后,就瘫在床上密不透风,而是适当的活动透气。
每日只用吃饭睡觉散步,偶尔看看书,如此闲散多日,谢岁像是抽条一般又往上蹿了一节,从前瘦骨嶙峋,摸着硌人,如今也被养得稍稍圆润了些许,常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人精神了,眉宇间常年萦绕的那股郁气自然消散,只是性子还是小心翼翼,像是随时要抱着尾巴逃跑一样警惕。
裴珩倒是无所谓,反正谢岁防备些还好,他还是不太习惯对方粘人,毕竟重逢那段时间的亲密接触,到现在他想起来都觉得脑仁抽痛。
还是像现在这样,平时吃个饭,练字,散步的老年生活,更符合他的恋爱标准。
今日裴珩休沐,他一整日都能在家里厮混,如今朝政颇多,加之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前些日子他将许蘅之丢出去后,这人整日想着参他,朝廷世家子弟巴不得看他们俩打起来,正在偷偷拱火。
一上朝就是乌烟瘴气,也就家里安生点。
中午喂谢岁吃了一顿饭,看得出眼前人食不知味,午后按着对方睡了半个时辰,便着人将丹宿带去了偏亭。
“斗玄楼的杀手想见你那就见吧,若是真心实意的投诚也不错。免得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裴珩趴在冰釜旁挑果子吃,天气太热,他瘫在凉席上,简直不想动上哪怕一点,看着旁侧衣衫整洁,一丝不苟的谢岁,只觉得热的慌。
“我就不去了。”他抬眼,笑吟吟的提醒,“虽然王府里还挺缺人手,但我看斗玄楼里那群人和叶一纯的样子,这些人多半是不可能收编成暗卫的,两边融在一处多办是要打架。”
“小元夕,他若是想投靠,位置便只能你自己安排。”
裴珩抬眼,看着面前被他养的越来越油光水滑的狐狸,笑道,“府里的账目可都给你看了,能不能养的起,可就看你的了,王妃。”
谢岁:“……”
他被这一声王妃惊到,低头看,裴珩已经就地躺倒,趴着乘凉去了。床榻上的小蒲扇一挥一挥,小鸟翅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