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摇了摇头。这几乎是一道小学生都会的辩论题,他语含讽刺:“爱情、幸福、善良。这些你能够用钱买到吗?”
“离开了这些,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吗?”降谷正晃微笑起来。
安室透被他噎得一哽。
确实,降谷正晃的举例里,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与之相比,自己的反驳就显得虚无缥缈起来。
小学生会想当然地以为幸福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可大人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只要与生存无关,这些东西是否重要,只不过是价值观的体现而已。
“……当我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需求就能向着更上一级进发。我用钱雇佣别人替我做事,满足我的需要;无论是生产一日三餐,还是服务于我、满足我的欲望。所以,钱也是权力,驱使他人的权力。”
“你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降谷正晃摊开手,“可我却说,它能为我带来生死之间的一切。”
安室透不言。
他和降谷正晃的三观不同,从根本上就有着无可调和的矛盾。他的逻辑自成体系,安室透永远也无法接受,却也同样无法反驳或说服回去。
降谷正晃又道:“不过你也的确说到了点子上。”
前菜撤去,紧随其后的是主菜,这一道是仿巴黎银塔餐厅制作的“血鸭”,以绞杀的方式让鸭子窒息而死以保存鸭血,随后鸭血被调成酱汁,与鸭肉一同烹饪。
他夹起一片鸭胸,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毕,随后才不疾地不徐自问自答道:“当我死后,用不完的财富又该留给谁呢?”
“现在可不流行殉葬的风俗了,我也从不相信天堂或者地狱。我只是需要将我积攒的权力传承下去,降谷零,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
……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安室透脑内响起了一阵高亢的嗡鸣。
早在降谷正晃罗织罪名、强行带走风见裕也,以此来向他传话时,他就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无论发生什么,要务必保持冷静。
这条爆炸性的消息,让他的冷静顷刻间土崩瓦解。
对面的人却还在喋喋不休:“你是不是好奇,我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一点?其实很简单,公安入职时会采集身份信息,要找一份七年前留存的血样并不难。事实上,早在看到你的姓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关注你了。”
——降谷是一个十分小众的姓氏,一整个日本仅有30人。
可就像自己有别于常人的外表一样,安室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特殊能为他带来什么,何况还是以这么荒唐的理由!
从最开始就从没有上过心,又何必现在来居高临下地说什么继承?当他因混血的外表被欺负时他在哪,当母亲病逝,幼小的自己仓皇无措时他又在哪,现在他长大了,成年了,碍着他的路了,他反而拿这个身份来说事了?
在那短暂的一分钟里,安室透内心堪比火山爆发。拼命维持的冷静功亏一篑,心情不可避免地波涛起伏,而那却是从最原始的血缘上,对父亲的角色缺席的愤怒。
指甲刺进掌心,疼痛的触感让安室透立刻醒神。
冷静下来的他立刻意识到,无论降谷正晃的说法是否属实,血缘的牵扯都不该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两人立场对立,就连最微末的价值判断也截然不同,他只会是自己的敌人或是路人,从来不存在第三种身份。
这时的降谷正晃还依然滔滔不绝。“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独自渡过了很多难关,我时常因为你的出色而感到自豪……”
“无论我怎样,似乎都和你没有关系。”安室透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冷声打断。
降谷正晃却奇异地微笑起来。
“你怎么就能确信,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一直缺席在你的成长中呢?”
“……”
继血缘关系之后,又一柄大锤让安室透心头发冷。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渐落入降谷正晃谈话的节奏,感性上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
坐在眼前长桌上的人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安室透的灵魂飘出来,听到虚空中传来自己的声音。
他一字一顿,慢慢从嗓眼挤出提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别忘了你的母亲,零,”降谷正晃自然地改变称呼,他甚至有脸含笑着提起那个在病痛中困顿而死的女人。“我尊重她的想法,给她离开的自由,而我没想到她留给你的是这样的基因。”
“公安向来是个高度排外的机构,它守护国家的安全,自然不允许不轨之徒混入其中。可想要完全了解清楚一个人有多难?从出生开始,一点点调查他是否存在叛国的可能,这样的做法费时费力,成本太过高昂。最简单的方法是选择‘同类’——像你这样的混血儿,从一开始就会被他们拒之门外。”
“零,”他循循善诱,目光如女巫伸出的魔爪,一点点缠绕在安室透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