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倒是有理。”谢见君干巴巴地点了点头,一时没想到如今的满崽已经有如此通透的想法,他手僵在半空中,须臾,重重地落在小家伙的肩头上,“既是你想好了,便同他们早些告个别吧。”
确认好了满崽的心意,得知许褚和昌多也都要同行,临走前,谢见君还问了问李大河和王婶,当初这夫妻俩家中遭灾,逃难至此寻求他的庇护,但并未签下卖身契,至今二人仍是自由身。
故而,去甘州,他们可去,亦可不去。
但不成想谢见君刚张口,话还没说完,老两口登时就给跪下了,说主君是不是瞧着他二人年纪大了,手脚不利落了,想要舍弃他们。
谢见君连连摆手,等不及再说两句,李大河额头磕得咣咣响,“主君,我和老婆子打入了谢府,就没想过离开,您和主夫在我们遭难时伸以援手,给我们吃喝住宿的地儿,这些年也不曾恶待过,如此恩情,我们俩没齿难忘,自是您和主夫去哪儿,我们就跟去哪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
倒倒不至于,谢见君微微咋舌,上前忙将俩人都扶起来,说往后,还是仰仗他们了。
如此,到这会儿,所有人的意愿便都清楚了。
临着离开上京时,谢见君又去拜访了师文宣,这一走,再见不知何时了。
因着当初选派外放的州府时,二人曾秉烛夜聊过,一应心意都清楚得很,这次来,师文宣也不过就着甘州嘱咐了几句。
“见君,甘州春上大旱,户部上半年才拨了救济款,现今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这地儿地势低洼,多年来又常有水患之灾,这政绩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纵有天大的恩宠砸下来,你也未必能接得住。”
谢见君恭恭敬敬地拱手,“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此次离京,学生不能在先生和师母跟前尽孝,望您二人身体康健。”
“不用担心我们,宴礼还在上京,有他在吏部,为师能轻松些许。”师文宣欣慰道,“待你从甘州回来,得和宴礼一道儿为为师分忧了。”
他话说的隐晦,但谢见君听出来了,师文宣给他三年时间,是要让他自己做一个选择。
“先生于我有恩,师恩浩荡,能为先生分忧,是学生之幸。”他听懂了师文宣的言外之意,想必,这老狐狸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此话点到为止,三年后再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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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调任的官凭后,八月末,谢见君动身离开。
官员上任和调动,路费都得自己掏腰包,但好在这几年,有年节授礼和那两千亩的五成田税,这一路熨熨帖帖地抵达甘州,不成问题,他还特地招了上京的镖师护送,无他,实在是甘州路途遥远,恐路上生变。
要带走的行李装了满满的一整辆马车,除此之外,谢见君和云胡,谢瑭同坐一车,许褚和李大河夫妇一辆,余下的满崽,便一早吆喝了要骑马,在百川书院学了三年的骑射,他早厌烦了坐在憋憋屈屈的马车里,如非必要,都是和子彧策马出行。
对谢见君来说,多匹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两岁有余的大福,哪能老老实实地在马车里坐上两个月,介时哭闹起来,也可带着他骑马绕着兜两圈。
出上京城门时,季宴礼和季子彧前来送行。
“满崽,当年我从衢州走时,送你的长命锁,你现下还带在身上吗?”季子彧小跑着上前,一把接住从马上翻身跳下来的满崽,小心地开口询问道。
“带着呢,一直没摘。”,满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那长命锁就好好地挂在他脖子上。
“那就好,你到了甘州后,别忘了给我写信,甘州艰苦,不比上京自在,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东西,只管在信中说,我定着人给你送去,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季子彧絮絮叨叨,仿若送子远行的老母。
“放心,我到了就写信于你报平安。”满崽连连点头,上前大大方方地张开手,给了季子彧一个大大的拥抱。
季子彧一怔,身子紧绷得如同木头一般,迎面对上谢见君望过来的眸光,想要回抱的手,缓缓地落回两侧。
片刻,他哽了哽,声音极轻,“满崽,你可别忘了我。”
“我是那记性差之人?”满崽对季子彧的话充满了质疑,被扶上马时,他大喇喇地挥了挥手,“我肯定会想你的,咱俩可是天下第一好的兄弟!”
“上次从衢州走,是你送我,这次倒是换成我送你了。”季宴礼颠了颠怀中的谢家大福,轻笑道,“这孩子比我上次见时又重了些,下次再见,怕是都要到开蒙年纪了。”
“孩子嘛,总是一天一个模样,过些时日,你自个儿当了爹就知道了,只是此番我们去甘州,到底是赶不上孩子的满月礼了。”谢见君有些惋惜,季宴礼和师念的孩子还有半月就要出世了。
但有甘州的调令在,他们留不到那个时候,故而前日,云胡特地去了趟季府,提早给孩子先送下了一对如意项圈。
“等你们回来上京”季宴礼将大福托还给谢见君,而后招来身后福伯,递上一束柳枝,“此去山长水远,望师弟你,随处皆安,一如柳之可依可靠,为汝祝愿耳。”
“宴礼,珍重。”谢见君拱手抱拳。
时辰不早,一想到今个儿还得赶路,二人在城门口寒暄一二后,至此分别。
眼见着马车缓缓驶上官道,被发了“好兄弟”卡的季子彧猛地追上两步,扬声高呼,“满崽,一路平安!”,回应他的,是满崽稳当当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