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就说到这,以后该怎么做,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说完,老太太接过秦妈妈递来的拐杖,一撑身立起,龙行虎步地走了,外头雨早就停了,空中一澄如洗,阳光从云中射出,照得大地十分明亮。院门口软轿早就候着,秦妈妈齐妈妈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上轿,周韵一直跟着送到二门边,直看到换了马车远远离去,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老太太一天里又惊又费神,回了西府后着实累了,便歪在榻上任秦妈妈给她揉太阳穴。
秦妈妈这手功夫年轻时下过苦功夫练过,轻重拿捏得极好,老太太舒服得合着眼享受。这时,齐妈妈从外头进来,瞧见她昏昏欲睡,便只和秦妈妈打了个手势,又要出去。突然,老太太闭着眼睛问:“苏进他们一家子安排妥当了?”
齐妈妈忙道:“安排妥当了,他们家看了新宅子,十分感激老太太的恩典呢。”
蒋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以前住的狗窝都快塌了一半了,如今能有个安身之所自然是乐了。”齐妈妈又道:“我和他们说了,如今苏进家的在东府里当差,只要她勤勉知道进退,以后一家子的生活自然会一天好过一天,苏进听了,忙点头应个不停,却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瞧样子倒是个老实憨厚的。”
蒋老太太睁开眼,扶着榻几坐直身子,冷笑道:“若是不憨厚,我也不会把他女人又传进府了。”
齐妈妈察言观色瞅着老太太脸色,小心翼翼道:“蒋贵媳妇也就罢了。可这苏进家的已经十来年没在府里当过差了,在东府更是几乎没什么人脉,万一要是手生应付不过来岂不是不好?”
蒋老太太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话:“正是要找个没人脉的!要是个个都跟蒋贵媳妇似地熟人满府都是,欺上瞒下简直易如反掌。小三儿他媳妇要想顺利接手必定是掣肘不已。如今上头两个都是新人,底下人心里没有着落,只得勤恳做事,生不出蔑视之心了。”
齐妈妈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梗着,此时趁着这话头儿忙问了出来:“老太太真打算把东府交给三少奶奶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不这样还能怎样?纭儿都传了姑爷的意思了,这周家的女孩儿也是县令大人的脸面,请我凡事不吝教训,但是明面上悠着些,别让她落人是非。姑爷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着?再说友哥儿那孩子,对她似乎也不是完全不满意的。”想着今日在厅上看到两人破天荒如寻常夫妻一样的相处,老太太都觉得太阳已经从西边出来了。
齐妈妈听了,顺着她的意思点头道:“素日看三少奶奶也不是个没算计的,老太太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她不会不知道的。”
蒋老太太眉头一皱,冷哼道:“就是怕她太有算计了,大事小事拧不清。好在苏进家的胆大心细,又够泼辣,大是大非分得清。最重要的,她心里最看重的人是死去的老二媳妇,倒并不怕我。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像个睁眼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到这次的乌龙事件,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齐妈妈见老太太又气不顺,忙开解了几句,又说些别的话岔开她的注意力,这事才算过去了。
东府这边,周韵一回正院,便让人去请了苏进家的来说话。正厅里小丫头们正在打扫狼藉的瓷片,她便在自己房里等着苏进家的来。
不多时,一阵窸窣脚步声,弦歌在外头秉道:“三奶奶,苏进家的到了。”
周韵放下手中把玩着的茶杯,对外道:“请她进来。”弦歌十分识趣,打开门请苏进家的进来后,照旧将门关上,自己远远守在旁边。
苏进家的绕过外间,进到内厅,一眼瞧见方才见过的那位年轻少妇正坐在红木桌边看着她微笑,苏进家的不由得眼眶一红,忙扑跪在地:“三少奶奶!”一时泪流不止。
人多好唱戏
周韵忙起身过来将她扶起,笑道:“好好儿的哭什么,别人看见,倒说我欺负长辈了。”
苏进家的擦眼泪道:“奶奶对我家的恩德,我全家此生此世也铭记在心。”
周韵叹道:“不须如此,我那时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进家的摇头道:“奶奶不必这样谦逊,一年前我家小儿子得了重病,要日日喝人参汤,若不是奶奶怜悯,差刘姐姐给我送了二百两银子,又打发人给回春堂的大夫打招呼,只怕我孩儿这一条小命早没了。我是不讨老太太喜欢的人,又是被赶出的府,除了奶奶,还有谁肯怜悯我?谁肯把积年的积蓄给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这世道人情冷暖我早看得透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奶奶的恩德我永世不忘的。”
周韵温和地看着她:“你们是婆婆从晖州带来的老人,如今虽然婆婆不在了,我做媳妇的多照看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这些报恩的话倒要叫我受不起了。再说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托付给苏嫂子呢。”
苏进家的正容道:“三奶奶有吩咐尽管说。”
苏进家的这慎重其事的样子倒让周韵颇有些感慨,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苏嫂子蒙老太太召唤入了府内做管事媳妇,以前那些私人情分也不好再提起了。如今头一层是老太太的恩典,第二层要是为了三爷家院安和,苏嫂子以后管家处事,只需谨记这两个人的恩德便好。”
周韵心里想着若这话不说清楚,碍着自己和苏进家的私事上的情面,只怕以后但凡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都可能桎梏她的手脚,不如索性说开,一事归一事的好。再者,周韵笑着看了眼苏进家的,有了恩情就想着挟恩求回报,只怕长此以往,种的善因倒要成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