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京城下起鹅毛大雪来。
天地间碎雪簌簌而下,快速铺满容府门前。
深冬时节天亮得很慢,衡玉早早醒来,命人在屋内点灯。
昨天管家就按照她吩咐,将遣散消息传达下去,也给每个人都分发了遣散费。
用过早膳后,容府下人们陆陆续续走到衡玉院门外,行个礼、磕个头,方才带着收拾好行李离开容府。
管家在衡玉旁边跪坐,他从小在容府长大,亲眼见证着容府兴与衰,听着外面动静,脸上不由浮现惆怅之色。
衡玉宽慰道:“陈叔莫要伤怀。你这些天忙前忙后,再郁结于心,到时候一旦连你也病垮了,这家里还能靠谁呢。”
一听这话,管家勉强打起精神。
小姐说得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垮掉。
及至接近午时,衡玉放下毛笔,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了许久,从案后缓缓起身:“陈叔,随我出去逛逛吧。”
出了后院,绕过长廊,迎面就碰上急匆匆跑过来门房。
寒冬腊月天,门房额上都是疾跑后冒出来热汗:“小姐,贺府人上门,说是想与我们府中商量下退婚之事。”
管家先是一愣,下一刻,他脸色涨得通红,语气里夹杂着怒意:“三月之前容府遭难,贺府掺合在里面。现在皇后刚出事,他们又再次急不可耐跑过来退婚。这么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贺家人还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衡玉语气平静:“我出去见见他们。”她抬手按住管家,温声道,“陈叔不必为这等小人动怒,你是知道庚帖放在何处,麻烦陈叔多走一趟,为我取来庚帖。”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而且,这贺家可是被她特意招来。
——三月前,乐家家主和贺家家主北上调查容家,随后容家出事。
贺家绝对是不无辜!
目送着管家离开,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脚步从容朝府门外走去。
靠近府门时,尖锐刻薄声音被呼啸寒风送进衡玉耳里。
“听说道士早就给容姑娘批过命,她啊,命里克亲,福薄得很。”
“也就是我们家大老爷傻,念着跟容老将军交情,不忍心让容姑娘背负上被退婚不好名声,坚持履行婚约。”
“前段时间容家通敌叛国消息传来,这搁一般人,肯定是离容家远远,我们家瑾少爷心地善良,不忍让容姑娘连番受到打击,也没提出退婚。”
“谁成想,我们家大夫人突然病倒了。瑾少爷为了大夫人病里里外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只可惜大夫人身体一直不见好转。”
“直到昨天,老爷请青云观道长过来瞧了瞧,你们知道道长说了什么吗?他说啊,原来是容姑娘命硬克了我们家夫人。瑾少爷孝顺,为了大夫人身体着想,就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容姑娘退婚,背上个污名也不怕。果然,府里刚决定退婚,大夫人情况就眼见地好转不少。”
贺家来人这一番唱作俱佳,直把贺瑾说成天地间一等一大孝子,他退婚行为是有苦衷。
容家这些天非常热闹,府外头聚了一堆看热闹百姓。
听到这番话,百姓们纷纷出声。
“没错,贺少爷这都是为了孝道啊。”
“就是这个道理,贺少爷不应该背负污名,他完全没有做错。孝义不能两全,我们都是能理解贺少爷苦衷。”
外面声音越来越激动,附和人也逐渐变多,要说这里面没几个贺家托,衡玉是绝对不信。
“对对对,要我说啊,贺少爷这婚事退得好!容家人犯了这种十恶不赦大罪,本来就应该要满门抄斩,陛下还没下旨追究容氏女,这不代表她就能逃过去,最后还嫁到高门大户活得体面富贵!”
“我有个亲戚就在靠近北边镇子里住着,后来匈奴闯入城中,把他妻儿都杀了,死状非常凄惨。这都是容家造成血债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说案子有隐情吗?”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险些要被淹没在人海中。
他旁边人听到了,大声喝骂:“什么隐情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大臣们还没她一个后宫女子懂吗!”
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碎石块、烂菜叶砸中墙面时发出沉闷声响。
衡玉闭了闭眼,蓄积好身体力气,缓缓推开婢女手,挺直脊背不疾不徐走出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