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然后,我会在某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你来。想起你在雷斯奥给我做的那顿鹿肉排,想起你咬下小油饼第一口的表情,你用刀叉时的手势。”伊雷说,“你就会像一颗炸弹一样,在我以为我已经开始习惯没有你的生活时突然在我面前爆炸,炸得哪里都是。睡衣是你,枕头是你,天空是你,月亮也是你。你会在我每一个不设防的深夜钻进我的梦里,吵醒我,提醒我的枕边并没有别人。我会活着,但也只是活着。”
像有一团厚重的棉花堵在胸口,雪莱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也压不住眼眶的酸涩和声音的嘶哑,“伊雷……”
伊雷将肺里的空气缓缓吐出,抬起头看向雪莱,他的神情依然很平静,褐色的眸子里反射着一点儿亮星,以及雪莱的倒影,“雪莱,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也不是想逼你改变主意。我没有体验过你经历的那些痛苦,所以也没有资格劝你不要死、活下去。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觉得自己活成了什么样的废物,你都不是毫无价值的。”
说着,伊雷的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把多余的草根折断。雪莱低头看去,那段青翠的野草不知何时已经在伊雷的手中编成了一枚戒指。
他抓住雪莱的手,把草编的戒指套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山就在那里
休息室的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就响起了安娜的大嗓门,“雪莱!伊雷!你们在里面吗?快出来看!甲板上有绝景!”
伊雷从桌前站起来,椅子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应道:“来了!”
雪莱在原地怔了几秒,目光还停留在无名指上的草戒指上。
小小的草头被弯成了宝石的样子,毛茸茸的,被开门时的气流拂动,微微地摇晃着。
雪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挤出去,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也从椅子上站起,推开房间门,朝甲板走去。
明媚的阳光洒在渔船上,船帆被风鼓得哗啦作响。雪莱一走上甲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在碧蓝的天空下,有无数飞鱼从浪花中弹射出来,张开翅膀一样的鱼鳍在空中滑翔。它们的鳞片映着耀眼的阳光,像一片扑面而来的银色瀑布,有的跃过了渔船,有的则直接一头撞在桅杆和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场面简直不能用壮观来形容。
安娜穿了条黄色的短裙,拎了个大桶,赤着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地捡鱼,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今天晚上可有的吃了!”
“你这丫头片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吃!”船主叼了根土烟出现在甲板上,好几只飞鱼从他的头顶掠过,“你有多大的肚子吃得下一船的鱼?赶紧检查一下船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被撞坏,再把这些掉船上的赔钱玩意扔回海里去!”
雪莱面带疑惑地看了伊雷一眼,后者笑着替他解答,“这种鱼不好吃,卖不出价格,留在船上还占重量。”
“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动起来!”船主猛拍了一下手,“非得等鱼把甲板淹了是吧?那个金头发的oga!热闹看完没有?看完就赶紧来帮忙!”
雪莱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结结巴巴地应声,“我、我吗?”
“不是你是谁?”船主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扔给他一只桶和一双塑胶手套,“我这船上可不养闲人,有活就得干!”
雪莱无可奈何,只好接过工具。在戴上手套前,他小心地把手指上的草戒指摘下来放进贴身口袋里,指腹按上去,还能感觉到新鲜草茎上微微的潮意。
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没逃过安娜的火眼金睛,在雪莱任劳任怨一条条把甲板上的飞鱼捡起来放进桶里的时候,安娜一脸坏笑地悄悄靠近他,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腰窝,“好酸哦好酸哦。”
“什么啊。”雪莱无奈地站直身体。
“别装傻,我都看见了。”安娜笑嘻嘻地压低声音,“用草编戒指,你家那个真的好会哦,浪漫死了。”
雪莱的脸颊有点发烫,他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安娜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往旁边退了退,“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送戒指了还能是哪样啊!”安娜夸张地说,然后又凑近了一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的结婚纪念日?真好啊,我家那个从来都记不住我们的纪念日,跟个憨批一样!上次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想了想居然说是双休日,真是气死我了!”
雪莱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想看,伊雷或许真的是那种会将每一个纪念日都记在心里,然后认认真真准备的人。
或许将来他都会忘记一些日子,但伊雷一定会记得。
如果将来的他们,还能有纪念日的话。-
渔船平静地沿着既定的路线航行,最初远在海平面那头的雪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压迫感。
到了第四天,他们终于来到了因布山脚下。
高耸的山风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压倒性地阻隔了渺小人类的视野,阳光、天空,甚至海平面都被隔绝在了山的另一侧,渔船只能缓慢地沿着怪兽脚下的弯峡徐徐前进。
“从前面的草地下船,就可以上山了。”船主指了指前方,用带着鱼腥味的手递给伊雷一根香烟,“最近几天天气都不错,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风暴。你们多注意防寒,白天少喝水,晚上把帐篷扎在平坦背风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们闲着没事非要上雪山干什么,但还是祝你们安全回来,可别把小命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