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微颤起来,记忆的痛搅成一团,狠狠绞着心口。
白纯的手触摸到他的眉头,那里皱得好高好高,仿佛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
“锦生小的时候很粘妈妈,小小的年纪,每天都想尽办法在妈妈面前表现,那个时候我不也大喜欢理他,甚至和我妈妈一样,有点讨厌他。”
白纯静静闭上眼睛,世界重新恢复一片黑暗:“为什么?为什么你妈妈……”
顾语声想起了遥远的往事,就像把那深埋的带着疮痂的过去,一寸寸从回忆的土里挖出,让你穿越了时间,仍然将过去的鲜血淋漓看个清清楚楚。
“因为我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也许一个、两个、三个……也许更多。妈妈生完锦生,就开始整天不说话,只是流眼泪,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我从来没见过妈妈那样伤心过,她年轻时那么美,那段日子却憔悴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得的产后抑郁症,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我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最伤心的是锦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没得到过母亲的一滴奶水,没被她拥抱过、亲吻过,甚至连母亲的一个笑容,他都没有见到过……但我知道,他仍然很爱妈妈。”
白纯不出声,忍住泪水,锦生的脸填满了她整个脑海,轻佻的,戏谑的,温柔的,深情的,带着恨意的……
顾语声的手探进床边的抽屉,拿出音乐盒,“滴滴答答”正和白纯记得的曲子一模一样。
“这是妈妈留下的,锦生从来没有收到过妈妈送的礼物,所以他一直很珍惜这个音乐盒……我也一样。”他重新扣上盒子,茫然地喃喃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真的很想念他。人失去的东西越多,就会发现自己能够珍惜的越来越少。”
“顾叔叔,我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白纯向上动了动,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让他的头倚在她的胸前,“除非,你不要我。”
顾长计去世其实并未给“华逸”在股市上造成多大的波动,毕竟从顾长计第一次中风后,集团的整个运作已经交由顾语声。
葬礼上,段景修的母亲也从美国赶回来,两年前她回来过一次,和段景修因为他不知所踪的“小鱼儿”有些争执,时隔两年,她在葬礼结束后,再一次问顾语声:“你恨我吗?”
顾语声只看着父亲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一语不发,她说:“如果要恨,你恨我一个就好,别恨你爸爸,也别恨patrick,血浓于水,他是你的亲弟弟。”
母亲去世多年以后,顾语声其实已不再恨顾长计,更谈不上恨段怡心和段景修。
就如付曼,她欺骗自己、几乎在把自己的信任置于鼓掌之中。可是,人都已经离开了,那些恨和怨都没了意义。他站在葵山山顶,耳边风声烈烈,吹翻了他的衣角和发丝,若是最亲近的人离开时,那徒留给自己的悲伤和遗憾,也能轻易地随风而逝就好了。
三天以后,顾语声意外地接到了宋溪月的两个消息,第一个,麦俊自首了,而此时,顾夏已经随他和白纯一起搬回赤山区的别墅生活。
宋溪月的另外一个消息已在顾语声的预料之中——麦俊想见他。
拘留所外,蝉鸣在盛夏的午后不屈不挠地干扰着顾语声的思绪,一个警察带着麦俊来到他的面前,隔着一个小小的窗口,他看见麦俊满脸土灰,神色憔悴,腮帮子一片青紫,嘴角也带着伤。
“夏夏在我那里,你不必担心。”
麦俊点了点头:“麻烦你照顾她了。”
顾语声记起以前付曼和麦俊一同对他说“麻烦”的情景,那时他还觉得这俩人客气得奇怪,现在想来,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不禁自嘲笑了笑:“不麻烦,反正我照顾她这么多年了。”
麦俊头垂的很低,慢吞吞说:“其实我想见你,是有件事……我知道你已经晓得夏夏的身世。”
顾语声语气清淡,打断她:“我会把她留在身边,直到你出狱,这个你放心,我对她还会像以前一样。而且……付曼去世了,我给她的钱将来也都是夏夏的。”
麦俊猛然抬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你……”
“你不用惊讶,更不必感激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顾夏的爱护,毕竟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了六年,我不希望她有一天无家可归、流浪街头。”
麦俊用扣着手铐的双手抹了把脸:“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瞒你说……我有个远房表姐,他们夫妇今年四十多了,家里没有孩子,我已经拜托人联系他们,如果你不方便收留顾夏,我那个表姐和表姐夫就会收养她。”
顾语声久久沉默下来,起身离开。
大概只过了一天,一对自称是麦俊远方表姐的夫妇来到“华逸”,说要探望顾夏。
顾语声接待下来,让岑力行把两人的身份调查清楚,还好,麦俊没有丧良心到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骗子或者人贩子。
那对夫妻彼此恩爱,可是年龄都不小了,四十左右,虽然家庭不算富裕,但都是读书人,为人谦和本分,生活幸福,只是苦于没有孩子,本来想到福利院收养个健康的小孩,从麦俊那边得知顾夏的事,便改变了主意,想先来见见顾语声。
顾语声之后又去探望一次麦俊,麦俊说:“夏夏现在还小,也许跟着你是最好的选择,但以后呢?她再长大一点,上了小学,就知道她的亲生妈妈去世了,她的亲生爸爸在坐牢……她长这么大,我这个当父亲的,一无所成,还害得她妈妈病情恶化……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安排一个全新的健全的家庭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