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真就让她料准了。
五点多雨忽然大了起来,天地雾蒙蒙一片,十米开外看不清人影。六点半左右雨势减小,变得跟上午时一样淅淅沥沥的。
连家跟前面佟卫东家这两排房子在清河村里站高位,雨水在马路上汇聚在一起后湍急地涌向村里的低洼地带。村里没有下水井,只有浅浅几条年久失修的排水沟,几息之间便被雨水灌满。水流无处可去,开始在土路上肆虐,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村里的水已经涨到人膝弯那么高了。
九点多钟,依维柯的铁门被敲响,有人在门外高声叫嚷着什么。
连心和罗明俊打着手电筒披一块塑料布出来,在门口看到一张熟面孔,是那位劝连心在家里开张卖烧饼的大爷。
“丫头,是我,家里房叫雨浇塌了,能不能在你这儿凑合一宿?”
老头身披一件黑胶雨衣,雨衣底下一身衣服像在泥水里洗过一样乌糟糟一团乱,脚下的黄胶鞋此刻也已分不清颜色。
接触日久,连心知道老头姓刘,是个无儿无女的抗美援朝老兵,他一直拄拐就是因为打仗的时候伤到了腿,骨头没接好落下的残疾。
连心急忙撑起塑料布,叫罗明俊给老头开门。大门一开老头扶着铁门往里走,连心才看清老头没带他形影不离的那根拐杖。
罗明俊撑起老头半边身子把他往屋里边带,连心问:“大爷,您的拐杖是不是落外边了?”
“没有。”老头一步一顿地回答,“我走到门口房塌了,拐棍儿不知道埋到哪儿了,我没找着。”
“那您不用着急,等雨停了让大队部帮您收拾收拾房子,一定能找着。”连心安慰道。
连心说得胸有成竹。只是她没有料到,这场雨的时间会持续这么久,影响的范围甚至大到全国,很多人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雨里失去了房子,票子,甚至生命。
那个对连心说7月12号盼望与她相见的人也在这场雨里失约了。
南大壕险情
天仿佛漏了个地那么大的窟窿,大雨倾盆而下三天。
这么大的雨别说夜市,早点摊都开不起来。一家四口人难得清闲,聚在一起看看电视打打牌,吃饭的时候还能听刘大爷讲讲战场上的往事。
清河村的村长第二天摸到连心家里来找老刘头,看见他安然无恙从肺里长出一口气。
昨天夜里村长刚得知老头的房塌了就想把老头带回自己家安顿,谁知等他冒雨赶到的时候老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十多年的老土坯房,大雨里倒塌下来基本没什么什么人听见动静,附近邻居也都说没看见老头身影。
倒塌的土房底下没找着尸首,村长心里一松,马上安排人挨家挨户地打听,谁知他自己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一敲门找了个正着。
“叔,要不你跟我回家住吧?”村长在老刘头面前姿态摆的很低,诚恳地提建议。
连心一家四口是来清河村租房做生意的,压根不是本村人却收留了清河村唯一的二等功退役老兵,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村长别说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恐怕他连脸都没地方搁了。
老刘头却不管他的死活,吸着他的旱烟还要打他的脸,“我不去你家,你媳妇儿出了名的抠门儿,我怕在你家吃饭得数着米粒下锅,再饿得我翻肠子。”
雨大,罗明俊把黑妞也领进屋来住,老刘头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给黑妞梳毛,闻言憋不住地乐。只有猫狗才翻肠子,哪有人会那样。
反正无论村长怎么劝,老刘头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村长没办法,提出老刘头在连心这里的吃住费用由村里包了,等雨停之后让连心算一算统共多少钱,村里给报销。
连心倒没想过要挣这个钱。老刘头肚子再大能吃多少粮食,更何况他吃得根本不多,就是有点馋酒。村长一听说老刘头没酒喝,急忙冒雨回家给他取了两瓶二锅头,告诉他不够还有。
老刘头本以为村长一走他能舒舒服服在连心这里住到天晴,谁知道下午村长打着伞又来了,他进门就对老刘头说道:“叔,你不跟我走总得跟家里人走吧?你亲弟弟刚给大队部打过电话,说要接你去他家住。”
老刘头皱眉撇嘴,满脸的不情愿。
老刘头当兵复员回家之后娶了个爹妈看不上的媳妇儿,为了媳妇不受磋磨老刘头心甘情愿跟着媳妇落户在老丈人村里,就是从前的大章家窑现在的清河村。退伍老兵有优待政策,清河村给他分了最大的一块宅基地,老刘头跟媳妇干劲满满地盖了三间小土房,开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美中不足的是两口子一直没个孩子,老刘头也挺满足,觉得俩人过日子更清净。十来年前他老伴儿先走了,老刘头就成了村里的孤寡老人。去年老刘头他爹没能熬到过年,腊月二十八走的。因为奔丧,时隔三十年老刘头才和他亲弟弟再见面。没办法,爹娘活着的时候说过狠话,只要老的一天不死就不让老刘头进家门一步。
过惯了清净日子的老刘头对自己弟弟一家的热情一时之间还有点难适应,虽然答应了以后常走动,但凭他的腿脚能往哪里走?所以只有他弟弟家里经常来人看望他,给他捎些吃的用的,一个月里也就三四回的样子。就这样他还嫌人家登门登得勤,告诉人家没事儿不用来,他死不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虽然没死,但没地方住了。大队部他不愿意去,自己亲弟弟家来接他总不能不走。本来因为臭脾气老刘头在村里就不招人待见,再让人知道他宁可赖在连心这户外来人家里都不跟自己亲弟弟走,那故事可就多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