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元年,秋,七月十五,午时,止战休和,关外康军退回关内,关外诸国联军退回大漠。
小刘旺,永远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是大刘旺从军满十二年的日子,正正好好,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原本袍泽们都沉浸在回关的喜悦之中,可当旗卫离开后,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走到了大营中,令人擂了战鼓,锐字营千余名军伍再次集结,站在大旗之下。
身穿甲胄之人正是陈尚锦,既是军器监少监,也是督备校尉,因锐营主将、副将皆都战死,陈尚锦暂时执掌锐营。
陈尚锦,又命人擂了鼓,冲杀二十里之外的敌军军营。
督备说,午时休战前,要将二十里之外敌军军营冲散,击溃他们,为战死的五百多名袍泽复仇。
事实上,锐营战死的军伍,高达八百余人,而非五百多人。
有人质疑陈尚锦所说的话,他们很是抗拒。
小刘旺也抗拒,却被大刘旺套上了衣甲,随着步卒走出了大营。
小刘旺大骂着,回过头,骂声戛然而止,因他见到很多尸体,很多同袍被处决了,死前,他们争辩着,抗拒着,然后被陈尚锦的亲卫砍杀在了旗杆下,以畏战为由,殷红的鲜血迸溅到了旗帜上,随风起舞,摇曳着。
快到敌军的大营了,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即将休和,康军还会来冲营。
冲营前,小刘旺问大刘旺,还有多久到午时,后者说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回关了,他也可以回家了。
小刘旺与其他同袍杀了进去,用长枪挑落了三个骑卒,又和一名很魁梧的敌贼扭打在了一起,滚在了血浆之中。
小刘旺有些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好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等站起身时才发现,敌贼死了,少了半个脑袋,旁边是满身血污的大刘旺。
都在厮杀,厮杀到了忘记午时要休兵,直到鸣金之声响起时,军伍们才回忆起这件事,恍如隔世。
当鸣金之声响起时,那一刻,敌军,同袍们,恍如隔世。
小刘旺与一名敌贼,咫尺之遥,断掉的长枪,只差半寸就捅进对方的心口。
敌贼颤抖的右手,抓着一支箭矢,拉成半月的短弓,缓缓收力。
对方笑了,笑的很诡异。
小刘旺却明白了对方的笑容,笑容中所代表的含义。
这场长达半年的战役,似乎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
午时,到了,终于到了,小刘旺回过头,傻笑着,大笑着,看见了大刘旺。
破空之声传来,大刘旺低下头,一支箭矢穿过了胸口。
大刘旺,战死了,死在了休战的那一刻。
小刘旺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悲伤的小刘旺,自此,成了刘旺。
回到军营,回到关内,刘旺依旧没有愤怒。
因为陈尚锦说了,他们是为了战死的袍泽复仇。
可直到有一天,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刘旺,终究还是愤怒了。
那一战,毫无意义,至少对战死的八百六十一名锐营步卒来说,毫无意义。
下令进攻的陈尚锦,因“斩杀”了敌军的一名敌军万夫长而升任军器监监正,之后一路仕途坦荡,最终成为了京中太仆寺少卿。
斩杀敌军万夫长的,是谁,刘旺不知道,他只知道绝对不可能是陈尚锦,因为陈尚锦根本没有随军参战,也从来没有过随军参战,即便营地建在了关外,每当敌军来时,他也会骑着马带着亲卫不断后撤。
陈尚锦为何说他斩杀了万夫长,刘旺,同样不知道,他只知道前者在只差不到两个时辰休和之前叫锐营军伍出战,只是因他要一份功劳,一副能够仕途坦荡的功劳罢了。
“既你变成了刘旺…”
开口的,并非齐烨,而是阿卓。
阿卓将刘旺拉了起来,露出大大的笑脸:“那么,就由你来为两位锐营刘旺复仇吧。”
刘旺,满面泪痕,嚎啕大哭着,撕心裂肺。
战争,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某些东西,这些东西,将会如同梦魇一般,伴随一生,折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