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的脑袋“嗡”得一声炸开了,他的身体先于大脑有了动作,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挡在了母亲跟前,正用防备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明国使者。
见对方面露诧异,又距离自己的位置有几步远,显然不可能是自己所想的“欺负”母亲,三郎定了定神,吸了口气,收回自己不太友好的目光,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失礼了,不知明使寻我母亲有何贵干,母亲只是平常的渔妇,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同小的说。”
他此前长期在堺港工作,那里的主要客户便是大明以及琉球的商人,为了方便,三郎也努力学了汉文,但汉文学习实在困难,他又只是偷偷学,因此说出来的话总有些磕磕绊绊。
但这不打紧,语言的强大之处就是在于哪怕语句词汇都有问题,却不会影响沟通。果然,这几位明国来的使者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有些微妙。
片刻后,三郎看到了一封展示在他面前的诏书。
这上头是用汉文书写的,如今的日本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日本国的官方文字如今还是中国的汉字,因此只要识字的人就能看得懂汉文。
三郎定睛一看,发现这份盖着大明官印,以楠木为轴的诏书上写的是之前曾经引起他们热议过的大明召回令。
大明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召回令的时候,三郎所跟随的那位大人还是和泉国的一位参政之人,他也听过自家大人对此的看法和思考,但总体来说都是不看好的。
日本前后数次从中土掳掠了不少人口,主要是匠人和女人孩子,之所以掳掠人口是因为日本缺乏劳动力,但别的地方不敢说,起码在和泉国内,这些被掠来的人口都已经散落到各处,并且定居了下来。
虽然早期的倭寇将人抢回后的确是做了不少糟糕的事情,但自从大明建国之后,因为其早期的海禁政策以及后期的网状防御,抢东西也就罢了,要抢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所以现在留在日本的多是十几乃至几十年前掠来的人,这些人早已度过了落地时候的苦难生活,活下来的大多已经在日本落地生根,学会了他们的语言,适应了他们的生活方式,甚至还有了子嗣。
种过地的人都知道,能挪来挪去的唯有幼苗,绝没有老树迁移还能活的情况,人也是如此。
树有根茎,人有羁绊,道理都是一样的。
而且这些人在这里都有了赖以为生的生活资源,放弃一切回到那块陌生的土地,去见一见早就陌生的家人,哭过一场之后再白手起家,谁会有那么傻?
所以,虽然有些恼怒于大明试图做出这种打脸日本政府的事情,但是日本当局的不少官员对此都有些不以为然,甚至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等着看大明的使者无功而返。
当然,也不至于真的就空手而归,总有那么一些人会因一时冲动想要归家,或者是在这里混得不好,觉得反正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回去闯闯,说不定会有另外一番际遇。
而日本当权也做了双保险,他们早就宣传过了——一旦离开日本国,那么就不能再回来。是放弃以前的亲人,还是放弃现在的,只要不傻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三郎这样想着,然后露出了笑容:“您是想要寻找会说日文的帮您宣读这些诏书吗?在下可以毛遂自荐。”
使者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正当三郎纳闷的时候,他感觉到肩上落下了一只手,然后,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却感觉并不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三郎,他们是母亲找来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骗人的吧?
三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的脑中还是被这两句话来回刷屏,所以,他问出了一个堪称愚蠢的问题:“找,找您干什么?您也不会……”
他刚想说母亲不会汉文,也不会说话,和附近的人也长期保持距离,帮不了任何忙,但他突然发现母亲说的话是比他更流利的汉文,也能够正常开口,这,这这……
见他的表情五颜六色频繁变化,女人在儿子的目光中缓缓点了下头,说出了堪称死刑一样的话语:“三郎,我是汉人。”
接下来,三郎在一片恍惚之中听到了一个被父亲隐瞒、母亲也闭口不提的故事。
母亲原是元国辽东金州人,在元末的抗元战争中,这个地方曾被红巾军短暂占领,但后来日本寇华时将这个地方夺取了去。
元政府认为这块地方与其给红巾军还不如给日本,毕竟当时日本还是元朝的藩属国,藩属国攻下这块地方叫做“为主国分忧”,比起被敌人利用并且在当地获取物资可好太多了,于是还发文表扬了日本。
如此的荒唐之举带给当地人的是无比的伤痛。
既然有了宗主国的承认,日方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攫取当地资源。
日本此前长期战乱,战争年代让女人的数量大幅度减员,大量的单身汉和出生人数下降是当时的新政府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要怎么解决?很简单,从别的地方掠夺女性就行了。于是,除了物质财富外,像三郎母亲这样的女子也成了重要的物资。
三郎的母亲阿幸就是这样来到日本的,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和同村一起被掳来的阿姐一起在市场上被拍卖的那一幕。那一刻,下头喊价之人贪婪地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和谈斤论两挑着缺点还价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和牲畜没有两样。
她的同村阿姐被一户有着三个成年男人的家庭买了去。
从那一家三人在“提货”时候就开始对阿姐随意动手动脚的轻亵态度,她能够想象得到同村阿姐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