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师父就是这样,令我记忆最深的,是那日师父正在给我换药,听到有人找上门来,便就没应,那几日我伤势还不大好,师父一门心思都扑在我身上,没空理会旁人,哪知那上门求医之人,却在梅园外苦等了两日两夜,直到昏倒后被梅园的门房抬进去,才惊动了师父。”
“一问才知道,那求医之人也并非为着自己,而是为了他年迈的母亲,听闻他父母半生无子,而他是抱养来的,他被抱养时已有记忆,可哪怕知道生父母是谁,却也从未有过亲生父母、远养父母之举,一直孝悌恭谨,几十年如一日,他养父含笑而终,如今他养母身体不好,他急得四处寻医问药,听说了师父的医术,这才求到了梅园来。”
江氏感慨道:“这是一个好人,对得起天地良心。”
“是啊,”程令仪点头道,“我就想着,都说血脉才是至亲,可亲与不亲,又难说清得很,就好比咱们与二房,明明是亲兄弟亲骨肉,却偏偏不能和睦,而如那养子一家,即便他养父母没有自己的血脉延续在世,但也收获了子孙亲情,老有所依,含笑而终,能得到这个结果,我倒觉得那对养父母也不算抱有遗憾了——娘,你认为呢?”
江氏认真想了半晌,点了点头道:“娘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来到这个世上,无非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延续后代,只要祖宗的香火不断,只要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那就没算白活了,自然也没有遗憾。”
程令仪定定看着她,眸光如灯影飘忽。
“娘,你真的是这样觉得吗?那如果……不能生育的是我呢,你还会允许我继续和傅玖在一起吗?”
江氏一怔,有些茫然地望向她,“是你?怎么会是你呢……你还是个大闺女,好端端的,说这样晦气的话做什么?”
程令仪直视着她,缓缓道:“是真的,娘,我中过毒,身子有损,此生都无法生育了。”
“中毒……是上次那回?可,可柳姐姐说,你的毒已经清了,怎会还有影响?”
“这些话,就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
江氏犹自不肯相信,扯出一个笑,“你这傻孩子,别说傻话,柳姐姐医术那么厉害,什么妇人内症不能看?便是有影响,让她给你调理调理就是了……”
程令仪打断道:“娘,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了再问师父,现在我只问你,若我不能生育,不能给傅家延续香火,你可还会让我与他在一起?”
如果江氏愿意,她才能心无芥蒂地跟傅玖走下去。
如果她不愿意……
这一年多,程令仪跟傅家几人到底如家人一般处着,受过江氏不少关怀,浆洗缝补,吃食用物,样样都是江氏替她操心,待她真如闺女一般。
所以,她不想因为这个,让傅玖去忤逆江氏,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她会如江氏所说,与傅玖和离。
江氏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既没点头答应,也没说不行,愣怔了一会儿,竟然哀哀流下泪来,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又哭又笑的。
她这样子实在令人担忧,程令仪忍不住叫了声,“娘,你怎么了?”
江氏回过神,抹了一把泪,忽然握住程令仪的手拍了拍,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些蠢念头,但想想又很不应该,不说这个了……”
她望向程令仪,满目怜惜地道:“苦命的孩子,玖儿是傅大哥的儿子,你已在他爹坟前磕过头了,我们傅家只认你这一个媳妇,只要你能好好的,生不生又有什么要紧?”
程令仪隐约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就没深想,问道:“娘,你当真不介意?”
江氏摇摇头,“你先前不都说了吗,哪怕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血,过继来的孩子也一样的,只要知恩图报,孝顺懂事,能把香火延续下去就是了。”
程令仪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鼻头一酸,轻轻叫了声:“娘……”
江氏摩挲着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傻孩子,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若我知道你遭了这样的罪,方才便不会说,要让你与玖儿和离的话了。”
程令仪有些不解其意,“为什么?”
江氏叹了口气,“令仪,娘不是拿话讥讽你,可一个不能生的女人,在外面是要受人指摘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怎么舍得你日后去别人家受这种苦?”
“可玖儿不一样,他待你有情,我是他娘,我看得出来,他求的是你这个人,我也是将你看作亲闺女一般的,心里对你只有疼惜,若……你以后当真没法生育,不是还有瑶儿和珊儿?过继一个她们的孩子到身边,从小养着,也跟亲的没区别了。”
竟是和傅玖一模一样的说辞。
程令仪眼中酸胀难忍,纵然她已经说过自己不在意,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可看到旁人这般为她设身处地的考虑,还是会忍不住触动。
这是你我的双向奔赴
“别哭啊,你这孩子,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
江氏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柔声轻哄,“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可你对傅家的恩,我们几辈子都还不完,玖儿如今是出息了,珊儿也有了些本事,可没有你,他们兄妹怎会有今日?”
“好孩子,咱们都是女人,我明白这件事对你的打击有多大,但是人这一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不要难过,珊儿今年也及笄了,改日我就跟她商量,等她嫁人生子,第二个孩子就抱来给你,咱们一起把事情瞒住,从此这个孩子就只当是你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