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一扫而散,谢见君拎着后襟将他提溜到一旁,冷笑一声,“方才给小哥儿的钱,就从你的零用钱里面扣!”
满崽一阵气瘪,又不敢反驳自己阿兄,忍到回了家,就凑到云胡跟前,叽叽咕咕把谢见君克扣他零用钱的事儿,一股脑跟倒豆子似的说给他听,末了,从他那儿得了几个安抚的铜板,才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小布兜里存起来,想着倘若下次自己若是遇到的同样的事儿,也能如同阿兄那般伸以援手,救人于水火之中。
还不知自己在无意间给小满崽树了个榜样,谢见君趁着临睡前同云胡闲聊时,便将今日在街上所遇一事儿跟他说了说,还念叨自己的零用钱没了,想请小夫郎慷慨解囊,再批复一点。
谁知云胡听完,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半晌,才如梦惊醒。
“我小时候,也曾经偷偷摸摸地养过一条狗,是上山打猪草时,从草堆里捡到的,小小的一只,团起来还没有我手大哩”,正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那狗全身都是白毛,只头顶上有一小撮黑毛,我就给它取名‘不白’”
谢见君愣了愣,垂眸哑笑,心道这小夫郎的取名水平,怎地跟见宁一般,他们家有一只下雨天从地下车库捡来的小奶牛猫,见宁也叫它“不白”。
“不白跑跑跳跳的时候,头顶的那撮小呆毛也会跟着一起一落,瞧着可喜人了”小夫郎继续道,提起自己心爱的小狗时,他眼底微微发亮。
“那个时候,家中不富裕,娘亲能分给我的吃食并不多,但我每顿饭也都会给不白匀一点来,有时在后山摘了果子,也会分给它,它很聪明,知道我不敢带它回家,每日就躲在林子里等我,陪我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我记得有一回,我去山上摘野栗子遇着蛇,吓得浑身都僵住了,动也不敢动,不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身绒毛炸了起来,把蛇给吓跑了”
“后来入了冬,山上实在没有什么吃的了,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活,我能分给不白的吃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次,它饿得直叫唤,我便跑回家,想从地窖里偷土豆给不白,被我爹娘发现了”
说到这儿,云胡忽而不吭声了。
“那之后呢”谢见君听小夫郎给自己分享他小时候的事儿,听得正起劲,下意识地追问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以老牧家两口子的性子,断然做不出什么好事儿来,果不然见云胡神色都跟着黯淡下来。
“之后,我娘说想看看我养的不白”他微微抬眸,望着谢见君勾起一抹苦笑,“我那时真的信了,我娘头一回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我就把不白抱去给他们瞧,我爹高兴坏了,当即就掏出来几个铜板,说让我去给他打壶酒来,若是有余钱,就自己收着将来买糖吃”
谢见君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悲剧,他轻抚去云胡眼尾的晶莹,“别说了”
“我、我太傻了,天寒地冻,村里又刚下过一场雪,我走在路上一个劲儿地摔跤,怕把酒壶摔碎,还高高地举过头顶,同村人瞧见了都笑我是个傻子,等到、等到我好不容易回了家,才发现”,他闭了闭眼,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克制住心中的仇恨。
须臾,他咬牙切齿道,“我回家后,看见不白沾血的皮毛,被随意的丢在院子里,余下的,一半在我爹和云松的碗里,一半煨在灶房的锅里。”
“别说了,乖宝,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谢见君瞧着他神色不对劲,忙将人圈入怀中,抵着他的额前,温声轻哄道:“不会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云胡点点头,手抚住自己的小腹,只觉得腹中孩儿似是受了他情绪波动的影响,忽而折腾得厉害。
他深吐了两口气,待神思清明,才复又睁开眼,“这些年,与其说是对他们的怨恨,倒不如耿耿于怀于当年自己的弱小和无奈。”
“我明白,不去想了,把这些都忘了,咱们不再去想过去的事儿了”,谢见君耐心地安抚他。难怪云胡一见这卖雏崽的小摊就迈不动腿,他从前只以为是小夫郎的喜好,能够满足的,都尽量去满足,如今看来,是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云胡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片刻,等腹中孩儿消停下去,他缓缓放松下身子,抹了把脸,“不白总归不会回来了,今日也是因着小哥儿卖狗一事儿,我才想起从前的这件往事,你别担心,我没事。”
谢见君俯身蹭了蹭他的鼻尖,“等之后,咱们再养条小狗崽,到时候还是你给它取名字,咱们好好养它长大,可好?”
云胡用力地点了点头,少顷,他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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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间过马,眨眼就入了深冬。
腊月初十,纵元街起早就敲锣打鼓,鞭炮声齐鸣。
今个儿是季宴礼和师念成婚的日子,接亲的队伍从礼部尚书季东林的尚书府出发。
季宴礼身骑白马,着大红喜袍打街而过,他模样本就生得俊俏雅致,这会儿婚服加身,更衬得人容颜皎皎,惹来街两旁来看热闹的姑娘哥儿频频相望。
队伍绕过纵元街,约摸着两刻钟,转悠到师文宣府上。
喜婆子早已经等在府门口,引着人过了礼后,师文宣没多为难,就让季宴礼将师念接走了,只走前拉着他的手,来来回回地嘱咐,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善待自己的女儿,切不可让旁人欺辱了她。
季宴礼好一通拱手跟老丈人保证,将师念抱上喜轿后,还回头冲着师文宣和师母三行叩拜礼,惹来老俩口都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