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好半天,都不见回音,他壮着胆子抬眸,谢见君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嘴角溢出半丝叹息。
他将头顶上的官帽拿下,小心翼翼地搁放在地上,随后重重地叩首,一直到谢见君离开,都不曾再抬头,不知是在懊悔自己这么多年所做之事,还是痛惜一念之差葬送了后半生,总之,这辈子的官途到今日,算是到头了。
“大人,如今吴知县辞官,廉租屋一事儿我等可还要继续跟进吗?”
从县衙出来,白术见谢见君一直默不作声地往长街上走,便提着佩刀,小步追上前去询问道。
“那边现下是何进程?”谢见君顿足。
“回大人的话,属下惭愧,吴知县多次以县衙账面上银钱不足为缘由,拖慢进度,屋舍当下不过将将起高”白术道。就这,还是他将谢见君搬出来数次,才催促出来的成果,否则,照着吴知县磨洋工的劲头,怕是今个儿还停滞不前呢。
“你盯着吴承志,将账册上贪没的银钱都一一吐出来,这部分就用作盖廉租屋,另,命周主簿即日起彻查所有的衙役,此事儿绝不容包庇偏袒。”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白术领了差事儿便要重新回府衙,走前问起是否要差人护送谢见君回府城。
“不妨事”谢见君婉拒。
云胡绕路去东哥儿娘家村子,尚且要耽搁上几日,他此行归程轻装便马,尽情慢悠悠地带着大福一路玩回去,只要赶在云胡之前回城即可。
想来是担心小夫郎头回独身出门,又是去的人生地不熟的白头县,恐会遇到麻烦,谁能料到,这边顺顺利利,没出劳什子幺蛾子,反倒是借此机会,揪出了吴承志的小辫子,一举产出了这么个大毒瘤。
他就盼着,等将吴承志的辞呈递到吏部,师文宣能安排一位仁爱贤能的新县令上任,若是如此,那白头县百姓们就有好日子了。
将余下的事宜都一并安排完,白头县一行,尘埃落定。
谢见君本答应了要带着大福去街上逛逛,结果半道上又把孩子丢回了客栈,一时心生愧疚,绕路去三香斋买了这崽子最爱吃的蜜渍杏干。
晚些,他忙着清点带回家的行李,顺手将一红绒荷包塞进箱笼里。
“阿爹,你今天抓到坏人了吗?”从陆正明那儿只听来一字半句的大福,嚼着他买回来的杏干,圆眸忽闪忽闪地问道。
“有阿爹在,是不会让坏人逃脱的。”谢见君耐心地回话,给大福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又说道:“你不是一直盼着爹爹吗?明日咱们就回家了。”
大福心中一喜,登时就跳下床榻,蹬蹬蹬地小跑到他跟前,把吃了一半的杏干,恋恋不舍地裹上油纸,作势要往箱笼里丢,“杏干好吃,给小叔叔装上,等着让他尝尝。”
谢见君眼疾手快地捞住沾满了蜜的油纸包,搁放在案桌上,“阿爹不会落下小叔叔的那一份,这些就留给你自己吃。”
大福瘪瘪嘴“哦”了一声,又将尚未来得及收整起来的短衫,学着他阿爹叠衣裳的模样,左右翻转揉搓成一团,看得出来他是想搭把手帮忙,但叠起来的短襟满是皱褶,谢见君任他在一旁“添乱”,自顾自地收整行李。
待忙活完时,已是月上枝头暮色浓,二人累了一天,倒头就打起了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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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比来时要好走些,大福跟着出来有些时日,心里惦念着云胡和满崽,一路上都催促马儿快些跑,等回到府城,不过刚刚晌午。
谢见君得了李盛源递来的消息,说是云胡亦在赶回来的路上,瞧着脚程,大抵酉时过半才能到。
算起来时间还算是充裕,他去了趟甘盈斋,将蜜渍杏干和大福丢给了念叨一上午的满崽,而后才返回县衙,提笔点墨给师文宣写了封信,将白头县吴承志辞官一事儿在信中尽数告知,这官员的任免调动都需要经过吏部,师文宣身为吏部尚书,少不得他点头应许。
写好的书信晾干了墨汁封存起来,盖上他知府的官印,再由专门的驿使送走,等收到上京那边的回信,怕是又得一两个月的光景。
“大人此番下白头县,可有收获?”刚从府学那边讲完学回来的陆同知,见谢见君神色些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时辰还早,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将城门口衙役收私贿,以及私下里给吴知县敛财的情况同他说道了说道。
陆同知听完,久未吱声,末了吐出长长一声叹息,“这吴承志刚去白头县时,还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如今不惑之年竟也被权力迷惑了双眸,实在是可惜又可恨。”
谢见君倒是没有这般感叹,那会儿上学时,曾学过匡衡凿壁偷光,勤学不辍的励志故事,但后来才知晓,这人经提拔重用后,违法侵地,贪污受贿,最后落得罢官削爵,贬为庶人的下场,一念失足,让人唏嘘。
也由此看来,这能不能为官是一码事,守不守得住本心,就又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然他只是拍拍陆同知的肩头,什么话都没说。
酉时,寺庙的钟声蓦然敲响,陆同知还沉浸在吴承志辞官的感慨中,公案后面的椅子“腾”得一下空了,等他反应过来,谢见君已经大步跨出了府衙正门,那步伐,瞧着别提有多轻快了。
“知府大人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儿?”他喃喃不解。
“听说是咱们大人家的内子今日从外面回来,大人怕是去接他夫人去了。”府役在一旁好心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