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着丞相夫人一起,鱼贯而入。简陋的茅屋内丝毫看不到往日朝歌城时的贵气,有的只是普通居民的简朴的陈设。
自去岁与百名产妇留在晋阳镇,丞相夫人渐渐地从丧夫之痛中走了出来,后来在月和顺姬的怂恿下,慢慢地开始参与社会活动,如此一来渐渐地融入到了正常的生活当中。
不过和那些年轻的男女比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毕竟在这个时候已经算得上中老年,所以平日里还是深居简出,很少和姜林打照面,姜林也很少来搅扰其已经平静的生活,只是在物资方面交代过要重点关照。比干丞相老来得子,如今只留下了三岁多的幼子,姜林当然要保证其能顺利地长大成人,如此才对得起比干丞相千古贤臣的盛名。
“娘亲,怎么了?”床铺上正在熟睡中的幼子听到动静,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朝丞相夫人问道。
“坚儿,是……”丞相夫人正欲开口回答,床铺上的幼子揉了揉眼睛望向惧留孙,开口朗声喊道:“父亲,是父亲回来了吗?父亲,你可算回来了,坚儿好想念你。”说着便朝惧留孙伸出了双手。
“唔……”丞相夫人不听还罢,听到幼童如此说,捂着嘴头扭到一边硬生生地要将悲痛憋回去。
这样一来,惧留孙便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床铺上幼小的孩子。
眼前这三四岁的幼子,恐怕在自己母亲的刻意隐瞒下,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即便自己的母亲将事实说出来,孩子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四岁的孩子,说他不记事吧,他终究记得自己是有那么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的,但若说他记事吧,他还真记不得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不过印象中最深刻的便是那一绺白须,就是像惧留孙这样的。
面对这样的场面,惧留孙不知道该怎么办,丞相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姜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场面一度僵持住了。
“父亲,你可给孩儿带了好吃的果子回来?孩儿常常梦到父亲回来时,给孩儿带了好多果子。”幼子从被窝中爬了出来,光溜溜地站在床上,朝惧留孙伸出了手,理直气壮地说道。
“呃……坚儿乖,我……我回来的着急,忘记带了。下次带,下次一定给坚儿带果子,好吗?”平日里时而严肃、时而活泼、时而带些孩子气的惧留孙,此时竟然真的如同一个慈父一般,上前从床铺上抓起铺盖,将光溜溜的幼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竟然将孩子搂在怀中,转身朝姜林说道:“多年前,我在朝歌游历,恰遇夫人难产,是我指导着产婆一点一点将这孩儿顺利娩出。那时候刚生下来时跟个小老鼠一般,多年过去,现在竟然长得如此结实。夫人,此子他日若长成,你居功甚伟啊,你对得起我那已经仙游的老友了。”
丞相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走了过来准备从惧留孙手上接过孩子,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让二位见笑了。孩子太小,我不忍告诉其实情,只说其父去远方做重要的事,要过多年才会回来。想着时间久了,孩子就忘却了。今日救命恩人前来,我这非但没有招待好,还让孩子这么一闹,真是过意不去。请二位见谅啊。”
“不,我就要父亲抱。”惧留孙怀中的孩子一见丞相夫人伸手,扭头紧紧地抱住了惧留孙的脖子,不肯撒手。
“叔祖母言重了,今日我二人说起一些往日,谈及你与小王叔,临时起意的前来拜访,是我们来的唐突。不知道叔祖母生活上有没有困难,有困难的话,一定要给我讲,对于你母子二人,我们做什么都不算过分的。”姜林赶忙上前开解道。
“困难倒没有,我挺喜欢这里的,坚儿也喜欢这里。唯一的困难……”丞相夫人抬头望了惧留孙一眼,又赶忙看向姜林,继续说道:“就是坚儿有时候闹着要父亲闹得凶,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呃……这老头以后就长期居于晋阳镇了,如果小王叔再闹,叔祖母便带着小王叔去找这老头好了。”姜林指了指继续抱着孩子的惧留孙,朝丞相夫人说道。
“那……恐怕不方便。”丞相夫人竟然有些娇羞地说道。
“方便,方便。这小子前几日还给我说起,他自幼便没有父亲,不知道……那个词叫啥……哦,对,叫父爱的感觉,说从我这里体会到了什么叫父爱。想想孩子这么小,便没有了父爱,确实是一件让人想起来就唏嘘不已的事。孩子如果再闹,夫人就将孩子抱过来……”惧留孙轻轻地抚着怀中的孩子,对丞相夫人说道。
“那……就要叨扰救命恩人了。”丞相夫人赶忙朝惧留孙行礼说道。
“叔祖母,我若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交代过他们,让你和小王叔搬到北边已经建成的民居去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居住?难道是他们没把我说的当回事?”姜林又环视了一圈茅屋内的陈设,朝丞相夫人问道。
“哦,不不不,他们来过,来过好几次要给我搬过去,是我拒绝了。我住在这里挺好,安静。将民居还是先让给那些年轻人,让他们能有个住的地方尽早婚配,我一个孤老婆子,就不要浪费那么好的房子了。”丞相夫人说着,也环视了一圈茅屋,幽幽地说道。
“嫂夫人,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啊。这样的房子,孩子住在里面,很容易就会因为着凉而生病,万一……你和这小子可都对不起我那老友啊。”惧留孙抚摸着孩子,厉声地朝丞相夫人说道。
“我……我……”丞相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叔祖母若是再不肯搬到北边的民居,那我就只能治那些人办事不利的罪了。”姜林佯做有些生气地说道。
“首领,不可。那些人确实来劝过多次了,是……是我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丧夫的女人终究是不祥之人,去了那里,我怕别人说我一个不祥之人住在闹市,有损唐方的……”丞相夫人终于道出了隐情。
“叔祖母多虑了。若是论不祥之人,我唐方恐怕没几个祥的人。便说我,自幼便没有父亲,母亲也死的早,难道说是我克死了父亲母亲不成?还有那些纳入唐方的奴隶,他们祥吗?还有这老头,都这么把年纪了,还未娶妻成家,还是个老光棍,他就祥吗?还有……”姜林听罢,有些生气地说道。
“呃……小子,虽然你说的是实情,但是你这么说我一个老头子,有些不太好吧?我曾也是娶过妻的,只是早亡……”惧留孙听自己就这么“躺枪”,脸色羞得通红,朝姜林强硬地说道。
“对,你不能说我父亲坏话。”惧留孙怀中的孩子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扭头朝姜林喊了一句。
“坚儿,不可如此对首领说话。”丞相夫人已经习惯了惧留孙抱着孩子的场面,只是孩子说得突然,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那……那……那……我再考虑考虑。”丞相夫人说罢,终于从惧留孙手上接过孩子,朝姜林答道。
“叔祖母,你今日必须搬过去,否则我今日定治他们办事不利的罪。”姜林被惧留孙和比干丞相幼子连番地顶撞,加之此前丞相夫人的话,心中有些气愤,一边准备朝屋外走去,一边说道。
“好,好,好,我搬,我搬还不行吗?”丞相夫人见姜林的架势,赶忙上前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叔祖母,我这就去招人来帮你收拾,今日你便搬过去。”姜林见丞相夫人终于点头,也算松了一口气。
“嫂夫人,我去给你挑一间离我近的,以后孩子走动起来也方便。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安排得妥妥的。”惧留孙见姜林有意告辞,也赶忙朝丞相夫人说道。
“那就有劳二位了。”丞相夫人见状,赶忙朝二人行礼说道。
“父亲,你还回来吗?”夫人怀中的幼子见二人要走,赶忙朝惧留孙问道。
“呃……回来,回来,我一会就回来。”惧留孙只有短暂的婚姻经历,且未育有儿女。虽然有六个徒弟,但一辈子未被人称过父亲,也从未体会过真正当父亲的感觉,今日被这幼子连番称父亲,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的兴奋。
说着,二人朝丞相夫人还了礼,相继走出了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