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发六部各司。”皇帝的话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两人忙齐声应是,也迫不及待离开,要好好看看这两封奏疏的内容。
曹鼐张益刚回到内阁,便令书笔吏将这两封奏疏抄写了许多份,分送各官署。
内阁两位不知,但朝上跟于谦私交好的同僚,自然都知道他女儿名讳,毕竟……于尚书给女儿写诗,题跋也不是《忆爱女》,而是《忆璚英》。
故而,兵部议事厅,在看到于璚英三字后,当即就有数道诧异目光直射于谦——这,令爱如此行事出格,您知道吗?
于谦只是笑了笑。
他带头拿起了两封抄录的奏疏:“陛下有旨议此事,诸位先读过再说吧。”
众人很快通读过此文,屋内一时无声。
这篇《戒缠足文》里,不但写了缠足会令女子体弱,挢揉天形,行走颠簸,更联系了此次的瓦剌之战,言道:若女子缠足,临变时岂不是只能望足嗟叹,空自忧愁,如何在离乱中奔命?
且近些年大明边境多有战事,甚至不只边境,内里各省也有常有起义兵变或是水患地震等天灾——正如姜离过来的第一天就听孙太后念叨的那样,可谓是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没有好事。
这些祸事有大有小,事后各地官府都会统计罹难的百姓人数,上报朝廷。
《戒缠足文》中便用了诸多官府报奏:若一地缠足风俗重,妇孺的罹难者的数目和比例便显然要多!可见因缠足奔逃不得的女子,在生死危急关头,便多有绝命者。
兵部内寂然无声,是因为他们看过此文后了然:这文中所引不少事例数据来源是何,不问可知,于尚书显然是纵容女儿的——那明日,哪怕为了给上峰颜面,倒也不好出言反对。
()只好沉默了。
不过,决定不反对是一回事,实则不少官员心中还是不以为意,甚至对上峰颇有腹诽:于尚书也忒婆婆妈妈了,对出嫁女儿这般纵着。缠足与否不过女子微末小事,也值得拿到朝上去说?
此时于谦见兵部众人默默无言,俱另外指了差事要去做,便知他们的选择。
不反对就好。于谦心里的想的是:此事已糜然成风,陛下哪怕依从这两道奏疏下旨,只怕也多有艰难之处,那么哪怕他们不站出来支持,少一些人反对总是好的。
却不知皇帝的想法,正是所有人都要‘参与’进来!
都察院。
也可叫大明杠精集中地。
比起兵部寂然准备置身事外的态度,都察院对此事,反应就大多了。
此时也已然通读过两份奏疏的御史们,便围坐在议事厅,开始指指点点。
尤其是对着高朝溪的那一道——于璚英到底是于尚书的女儿,他们不在兵部,不知于谦的态度,下意识代入自己,大多数人便觉得于尚书应当会好生‘管教’女儿出格的。那就给同僚一个面子。
于是,他们的火力主要集中在后宫干政的淑妃奏疏上。
“淑妃娘娘久在宫闱,女子见识短浅,故而净是危言耸听之语!”
此时开腔的御史,举起高朝溪的那份《请禁女子缠足疏》,读了其中的一段。
“……古者五刑之罪,剕亦在其中,汉文帝觉五刑酷烈,故以鞭笞代之,隋唐以后五刑多废。可如今,天下妇孺何辜,竟要无罪而陷于剕刑!”
所谓五刑,指的是‘墨(刺字)、劓(割鼻子)、剕(断足)、宫(宫刑)、大辟(死刑)’五种刑罚。[1]
御史朗读完毕,轻嗤道:“不过是缠足,天下女子缠足者众,我自家妻女也有缠足的?不也活的好好的,哪里就扯得上剕刑!”
又继续趁势发散道:“这两月来,咱们虽听闻淑妃娘娘常伴左右,以至于见朝臣而不退。但咱们为臣者忠心耿耿,想着陛下龙体不安,需要嫔妃就近伺候也罢了。如今倒是越发纵出这些个危言惑圣来了!”
旁边便有人附和:啊,你说的有理啊。
那年轻御史被众人一捧,当即道:“我这就写奏疏劝谏陛下!诸位同僚要不要与我同书?”
旁边便有被他激起‘热血’的御史回道:“上书是一回事,陈兄倚马千言文辞犀利,只管写成奏本上书——但也要有人敢于朝上当面明谏陛下才是,明儿我便当庭直奏陛下!”
陈姓御史闻言感动道:“刘兄果然好气魄!好,我今日就把奏疏写成,递与内阁!”
不但两人互相夸赞对方如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一般,其余御史也在一旁热烈应和,表示二位敢于直言,果然是大明的肱骨脊梁啊,就差把他们拍到天上去了。
实则各人心中都有小九九——
别看此时都察院内部,御史们讨论起来倒是群情激愤,但四月前陛下
废除殉葬事时(),翻脸无情毫不在意名声╳(),就将上奏御史拖出去的阴影,还盘桓在很多人心头。
想到要公然反抗皇帝,御史们不由有些瞻前顾后。
见有两位激愤出头鸟,其余御史均是心中大慰:不错不错,你们先上。若是顺风局,我们都跟上,若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