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开支,戏院负责管杂事的只有小刘,还有个打扫卫生的周婶,周婶孩子不舒服,今日?早早回家了,说?明天早些过来?收拾。
邬长?筠又是最后一个离开。
敌占区,百姓都不容易,她不算是个好说?话的老板,做错事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但也时常帮大?家忙,许多脏乱的杂事也经常上手。
看着客人走后留下的满地瓜子花生壳,还有倒在地上的茶水,经无数双脚踩过,满地泥印,她便拿出工具清扫一番,又把桌子擦干净,摆放好。
收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邬长?筠锁好门离开。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黄包车影子都看不到。
走回去也好,前线战事吃紧,战士们吃穿用都紧张,自己能?省点钱,也好叫他们多几顿饱饭。
冬天了,夜里温度越来?越低,她将?手缩在衣袖里,再放进大?衣口?袋中,沿着街边行走。
忽然,远远看到一个和尚坐在不远处路灯下的台阶上,低着头,看不清脸,岿然不动,像一尊佛像似的。
她看着僧人的身影,想起来?曾经养了自己四?年的武僧。
很多年前,邬长?筠攒下些钱后,去寻过他,可听院里的方丈说?,那?武僧去苦行了,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于?是她隔了两年又去了一趟,武僧没回来?,又隔了两年,武僧还未归,直到今日?,都再没见过他一面。
总觉得自己命运悲惨,可这?二十多年,亦结识了不少贵人,现在看来?,这?一生,也还算得幸运了。
街边的粥铺还未打烊,邬长?筠去买了碗甜粥,走到和尚旁边,以为他在禅思,没敢打扰,将?粥轻轻放在地上,便离开了。
刚走不远,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像夜半的沉钟骤然敲在平静的心口?。
“施主。”
她一时恍神,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世界上相似的声音那?么多,怎么会是他呢?
“长?筠。”
邬长?筠立马回头,与灯下的僧人对视,时隔多年,历尽沧桑,他的双眸依旧如当年澄澈,不沾一丝浮尘,却多了分安详,像柔和的风、干净的云、一望见底却又深邃的河。
他缓缓站起来?,微微笑了,一袭清冷的墨青色僧衣,随风扬起:“是我。”
……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犹记得?上次还是在北平,邬长筠带祝玉生去见崔师母,恰好李香庭过去办画展。
自那分别后,他们便不止隔了山高水远,还有漫长而痛苦的战争。
回想起李香庭在画展上与众人讲佛经与壁画时眼中散发出干净而神圣的光,便觉得?,他入了佛门,并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至少对邬长筠而言。
她并没有去追问李香庭为何走上这条路,到人跟前,注视着久别的……哥哥,眼中凝结几丝酸涩的笑:“你低着头,我都没认出来,是来沪江办展?”
“是的。”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宁静,叫人看着都不禁放松下来,“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和之前的又有很大不同。”
“明天,明天一定?去。”
“好。”
“你怎么坐在这?一个人回来的?”
“还有一位,同我一起保护壁画,他和几位业内人士在喝酒,出家人不便参加那种?场合,我便在外面?走走。”
“这么冷的天。”邬长筠看他薄薄的衣服,“你不冷吗?”
“不冷,里面?是棉袄。”
邬长筠看他恬淡的笑,心头却?涌上一阵酸楚:“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吧。”
李香庭看向?地?上的粥,弯下腰小心端起来,递给邬长筠。
“你喝吧,暖暖。”
“出家人有戒律,过斋后不受食物供养。”
邬长筠愣了两秒:“抱歉,我不知道。”
她接过碗,几大口喝完,把碗还给小贩。
这个点茶馆大多关门了,打烊晚些的肉食场所不适合李香庭,邬长筠便带他来到自己的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