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她与胥渊避世隐居时,她给他绘的画像。
画像陈旧,颜色淡了许多,她一寸寸抚摸,见画像上有些地方被墨晕染,含泪而笑。
“师父很宝贝这幅画,因为画被我污了,还发了好大脾气,罚我将其清洗干净。”胥姜叹气,“可我想尽办法,也没法将这些墨渍化掉,遭了好些日子的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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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胥姜,溪芷却不由自主想象起她幼时该是什么模样,随后又摸着画叹气,“他竟一直留着,我还以为他早扔了。”
“怎么舍得扔?宝贝着呢。”胥姜怀念道:“自我记事起,这幅画便时时常伴师父左右,他时常对画饮酒、吟诗、作文。那时我只当他过份自恋自赏,后来将其污损后才知是重要之人相送,所以才那般恼我。”
这个重要之人是谁,已无需宣示。
他不怪她。
胥姜擦掉她不自觉流下的眼泪,继续道:“后来遭遇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画连同他的书一起封箱让我带走,并嘱咐我好生保管,我便一直携带至今,也正是因为这幅画,我才知道您是我的母亲。”
如今再回想,师父那时已知她的身份,想必是不忍她孤苦,也怕她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或是真相来得太晚,才留下这幅画来陪伴她,好让她知道自己并非无根之人。
溪芷摸到画上她留下的落款,那里墨迹十分浅淡,已经看不明显。
这是因为有人时常摩挲的缘故。
溪芷一生有三大痛,一痛相爱之人不得相守,二痛母女分离,三痛挚爱惨死,这三重痛折磨她痴狂疯靡。如今虽已清醒,可再回头细数曾经的一切,心头仍像破了个口子,又空又痛。
她的眼泪犹如窗外秋雨绵绵不绝,胥姜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安慰道:“师父知道我的身世后,便已明白母亲当年的苦衷和身不由己,也定然十分感激母亲将我带到这人世,带到他身边,承欢于他膝下。”
这些日子,胥姜从不避讳同她谈起胥渊,她将两人缺失的那些年一点点拼凑起来,让溪芷去探寻、面对、接受和道别。
只是接受和告别总是艰难的,但她们有彼此可以相互依靠,相互支撑,总有一天会熬过来。何况,溪芷还有万老爷和万清淼。
胥姜倚在她肩头,伸手去描画中人的脸。
这个世间待师父并不好,少年失去父母,青年失去前程,失去挚爱,被宗亲欺凌,被权势碾压,最后失去双腿,失去性命。
他或许怨恨过,却最终在明白和理解溪芷近乎壮烈的感情后释怀。
这世间还有人爱他。
不顾世俗,不顾一切,可最后却又因爱而屈服,多么可敬,又多么可怜可悲。
这样的感情,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可他却有幸拥有。如此,这人世他不算白来一遭。
“是你解开了他的心结,弥补了他的遗憾,让他安然归去,所以无需再自责。”若是师父知道母亲因他的离去而自毁自伤这么多年,该多痛心,“他希望你过得好,就像当年你希望我和他好一样。”
溪芷看着她,再看着画中悠然自得的人,回想这些日子她所说的点滴,心头的空洞被渐渐补平。
胥姜抹了抹眼睛,从她手中收起那幅画,又对她笑道:“我要给母亲看一样东西。”
溪芷刮了刮她发红的眼眶,不禁心疼,也不禁埋怨起自己的没用。
她这些年有万家庇佑,可遮风雨,可她的女儿自出生便没得过母亲的陪伴呵护,也不知养大自己的就是父亲。跟着胥渊长大,又有胥家那群虎狼,哪免得了闲言碎语,冷落排挤?
胥渊一去,她失去庇护,小小年纪,便背着那般酷烈的失亲之痛,流落他乡,四处漂泊。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好端端坐在她面前,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眼下好容易找到生母,得不到安慰关怀,却反要因她而劳神伤心,她若还一蹶不振,又怎配为母?
溪芷收起满腹伤情,擦去眼泪,顺着胥姜的话问道:“看什么东西?”
胥姜扶起她,将她牵到书箱前,然后拿起一册书递给她。
“《文脉溯源》。”溪芷摸了摸那熟悉的字体,再翻开扉页,入眼便是胥渊的小像,她有些惊讶,“这不是……”
这不是她替胥渊画的人像么?
胥姜得意道:“我临摹得像吧?”
“像。”溪芷忍着酸涩,笑道:“简直一模一样。”
胥姜又示意她继续往后翻,先读了序,序中阐述了胥渊着书之志,她读后说道:“他少年之时,便立志要总天下之文章,寻古今之文脉,着一本通着,说让人只要读了他的书,便能通晓古今文章之类别、精神、着法。”
“当初我还驳他,说天下文章万万,又岂是一本书可尽晓的,谁知竟让他着成了。”回想少年时光,她不禁莞尔。
胥姜道:“那您再看看他这文章作得如何。”